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日前落下帷幕,共有10部电影作品以不同方式获奖,其中《白日之下》《金手指》《毒舌律师》等电影备受关注。从1982年创立以来,金像奖陪伴港片走过起落沉浮,其中的辉煌与落寞、喧闹与寂静、蓬勃与没落牵动着影迷的心。港片创造过无数在影迷心中留下深刻印记的经典力作,曾经辉煌的港片也一度被喊逐渐衰微。港片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刘宗智　　济南报道　　　　　　　　　　

黄金时代
　　第42届金像奖颁奖礼在《一生所爱》中拉开序幕,作为电影《大话西游》的配乐,这首歌已流传多年。“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的歌声中,屏幕上放着港片的片段混剪,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峥嵘岁月,到本世纪前十年的港片北上,再到近年的大制作、小成本并行,经典画面一一呈现。
　　很多人用“尽皆过火、尽是癫狂”这八个字来形容港片。这原本是影评人对港产功夫片的评价,却在著名电影学者波德维尔的挪用下,成为港片最为经典的注脚。
　　港片是个奇迹,这毋庸置疑。几百万人的香港,却一度建立了全球数一数二的电影体系。上世纪70年代起,港片厚积薄发,邵氏武侠彰显中华传统文化精神,李小龙让世界影坛刮起“中国功夫”旋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片走上巅峰,年产量高达200多部,电影从业者超过2万人,“双周一成”(周润发、周星驰、成龙)更是红遍亚洲。在港片的鼎盛时期,这座约600万人口的城市,在其灵活的商业模式和运营机制的驱动下保持着惊人的电影产量,奠定了港片业的兴盛根基。上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港片无论从工业、美学还是明星生产等方面而言,都创造了诸多神话。邵氏、电懋、嘉禾等港片企业及其经营者共同开创了港片的黄金时代,托举出灿若星河的影坛。
　　黄金时代的港片,不但本地票房常打败好莱坞电影,还在文化上深刻地影响着好莱坞,引得美国导演模仿致敬。影迷津津乐道导演昆汀如何在《落水狗》或者《杀死比尔》中吸收港片精华；《无间道》又是如何被好莱坞拿去翻拍成为影史经典；香港导演吴宇森曾如何在好莱坞大杀四方；王家卫又是如何四两拨千斤风靡戛纳。彼时香港享有“东方好莱坞”美誉,也堪称华人的“造星工厂”。
　　港片凭借出色的商业模式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出了全球富有生气的大众电影。电影学者波德维尔直言不讳地指出:“香港有电影,只因数以百万计的人要看。”在此背景下,港片在类型的创制上取得了诸多突破。成龙的动作片、吴宇森的枪战片、徐克的武侠片以及周星驰的喜剧片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观众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从类型的转换到意涵的改进,从票房繁荣到交流的深邃,港片都达到了此前无法抵达的成熟境界。影迷不断追忆那段似水年华,“《英雄本色》系列、《赌神》系列、《倩女幽魂》系列、《黄飞鸿》系列、《逃学威龙》系列……还有《新龙门客栈》,看过者奔走相告,说不出所以然,直喊太好看了。”
　　极尽商业的港片,留下了不少高光时刻。在许多港片导演的习惯里,武戏的比重比文戏更为突出,他们可以用十数天拍摄一场打斗戏,然后在演员尚未背下台词的时刻将文戏一带而过。武侠片巨匠胡金铨很早便有此体会:“如果情节简单,风格的展示会更为丰富。”所以港片无时无刻不在用画面填满观众的视线,他们的每一帧都是为了牵动情绪而生——泪中有笑,笑中带泪,显然港片早已参透此点。
　　港片一直被津津乐道的是其所散发出的浓郁“港味”。“港味”在内容层面的主要体现是港式人文理念,这一理念注重对生命个体的生存和情感的关注,并以此来表现出一种人性的复杂。事实上,港片对人性的表现是一个日趋复杂的流变过程。自上世纪60年代起,港片就渐渐将叙事中心从群体转变为个人。胡金铨的《侠女》刻画了一个敢爱敢恨、武功高强的侠女杨慧贞；罗维的《精武门》着重展现了一个孤身赴战、义薄云天的英雄陈真。此后,犯罪题材片中亡命天涯的兄弟情谊和警匪片中的卧底人生,都将港片推向了更为深刻的人性表达。
青黄不接
　　“港片,加油!”这是第42届金像奖颁奖礼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无论是颁奖嘉宾、获奖人还是主持人,都会在一通发言后说出这句话作为结语。回看近年港片概况,可知这话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盛极而衰后的鼓励。　
　　很多人说港片衰落有两个节点,一个是《泰坦尼克号》1998年将港片稳固的票房撞击得摇摇欲坠,那是港产片首次让出年度票房第一的位置。另一个节点是2003年张艺谋的《英雄》上映,大片时代由此开启,进一步挤压港片的生存空间。
　　但实际上,1985年到1995年这十年是港片最辉煌的十年,恰恰也是这十年的辉煌,掩盖了港片隐藏的危机。电影学者波德维尔指出,港片“大厦将倾”的时刻约莫在1992年至1993年间。这是港片最鼎盛的时期,年产近300部影片,票房总额达到15.5亿港币。此后,港片逐渐走下坡路,产量逐年减少,到了2006年,已跌至不足60部,大众所熟悉的制片制作公司也一个个倒下。更为显著的,则是港片人才断代、青黄不接的残酷现实。面对港片的日渐衰微,有影迷不无感伤地表示:“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纯港片已死的说法已经喊了多年,早在2012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上,著名导演陈可辛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就说,“从工业的宏观角度讲,纯正的港产片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而现实是,面向香港本土的纯港片,多年来持续低迷,这种低迷不仅表现在票房的低迷,也有人才的匮乏。2017年,香港票房的总收入2.37亿美元,十年来最低。2018年,港片主演依然集中在少数的几个人身上,比如古天乐2018年有新片10部,刘青云、甄子丹、张家辉都是4部。女主演方面,仅蔡卓妍一人有4部作品,也应了业界称港片已无女演员之说。
　　港片的持续低迷,也让香港电影金像奖一度处于焦灼状态。十数年来,金像奖嘉宾们已经习惯了被问“港片已死”这样的话题,某一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组委会甚至专门发了一支宣传短片,调侃“如果香港电影金像奖不搞了怎么办”。短片中,吴君如、郭富城、蔡卓妍等出镜,大家纷纷质问金像奖是否还举办,并相互调侃,无奈自嘲。
　　“港片已死”的说法,实际上反映了人们对港片告别辉煌的失落心态和怀旧心理。叱咤风云的港片为什么会走向衰落?有人说,是因为制作技术跟不上时代发展；也有人说,是因为过度商业化造成的。实际上,港片繁华不再的原因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横向渐变与纵向退化交错的过程。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起,港片步入低潮,年产量仅有数十部。王晶曾在一档节目中表示,“从1990年开始,港片已经吃得太肥腻了,每个人都在乱开一通。这种泡沫终有一天会爆破的。”可见,只依靠本地市场,无法支撑港片及影人长远发展。
焕发生机
　　“一些香港电影人逐渐意识到,要想觅得新的发展机遇,就必须把目光放到内地市场。”多位香港资深电影人都有这样的认识。对于本土市场的有限性和港片的外向性,电影圈一直有着清醒的认识。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老牌导演张彻就已窥见港片隐伏的危机,为不让数代影人耗费心血培养的港片成果“风流云散”而主张影人去内地发展。陈可辛、张婉婷、王晶等著名导演也都明确表示留守本地根本无片可拍,甚至是死路一条,于是纷纷选择“北上”。
　　对商业类型片良好的驾驭能力,以及跳出固有框架的思维方式,让这批“北上”导演更能迸发出创作激情,大胆展开各种尝试,并获得了口碑与票房的双丰收。导演徐克的《智取威虎山》,林超贤的《湄公河行动》和《红海行动》,刘伟强的《中国机长》,李仁港的《攀登者》以及陈可辛的《夺冠》等充分彰显出这些“大导”对主题巧妙的嵌入手法和对影片市场价值的精准把控,带来了成熟的商业经验和类型影片的制作经验。
　　除此之外,“北上”的知名导演们也找到了新的语境和表达方式。比如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亲爱的》,他既保留了自己过往擅长的人文关怀,又触及了更为贴合观众的题材,还培养出了极具才华的青年导演曾国祥、许宏宇。
　　“作为香港电影人,我非常感恩。”资深电影人陈嘉上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动容地说。在他看来,港片重焕生机,得益于2003年开始实施的《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以及中国电影市场的日渐庞大,香港电影获得了重新焕发生机的机会。越来越多的香港电影人“北上”交流、发展,香港电影与内地电影也实现了优势互补,融会贯通。如今很多精彩的影视作品都饱含了香港影人的心血,“这都体现了香港人在内地发光发亮”。
　　“香港是祖国的一部分,香港电影就是中国电影的一部分。在中国电影发光发亮的时候,怎么会觉得香港电影没落呢?”陈嘉上认为,近年来内地和香港合拍的大批电影佳作,印证了这种合作达到了“1+1>2”的效果,也让“香港电影即将消失”的忧虑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