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佳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国上映票房连破纪录,难以与吉卜力动画挥手告别的,似乎不只是宫崎骏本人。83载时光,13种异次元人生,手绘创作下,封笔与否不过噱头,始终如一的人文抒写才是宫崎骏影片最大的魅力。颇具争议的半自传体式告别连接幻象,借喻未来,却又似一场深情涌动下难以受控的岁月回溯。虚构融合现实,幻想混淆真我,这是临别之际宫崎骏为自己编织的一场大梦。
　　为了延续动画电影带来的感动,我们似乎总是手攥幻象世界残存的启示观望现实。然而,根据制片人铃木敏夫所述,许多时候,对于幻象制造者宫崎骏而言,电影是现实,现实世界才是虚构的。合作伙伴高畑勋去世后,宫崎骏彻夜难寐,一度停止创作。万千思念将其牵引入画,让一对挚友在幻想中再度重逢。于是,影片中那个身居高塔、深不可测的先贤“太舅公”便成了高畑勋的化身。因为现实中,他便是一个令宫崎骏崇敬不已的理想主义者。苍鹭对照铃木敏夫,火美对照久卧病榻的母亲,牧胜一对照手握军工厂的麻木父亲……《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作为宫崎骏的“人生电影”,是异世界与现实生活的链接,在虚实间重现了生命中那些刻骨铭心的体验。当同龄人身陷时代洪流,无家可归,主角真人却因为父亲的身份置身事外,过着堪称优越的日子。无法自洽、郁郁寡欢是他的底色。那些无以言表的龃龉一面,那些阴郁的少年心思背后,何尝不是宫崎骏的童年写照?
　　年过八十,再度回望,动画大师终于能够怀揣着童话主人公般的心境,坦然重温过往。时过境迁,宫崎骏已然不是少年,但他的内心年轻依旧。《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正是他写给心中那个阴郁少年的感怀诗——不服老,不认输,不随波逐流,也不粉饰是非。以后来者的视角注视曾经,虽然依然有困惑和不解,但他用毕生功课学会了彻悟与释然。以良善看待纷繁世事,一切路过便只是风景。影片中,单纯可爱的哇啦哇啦们成群结队,在静谧中飞升成人。贪吃的鹈鹕一方面对其残忍捕杀,一方面困于沼泽无法轮回,注定烈火烧身,苦痛周旋。面对“至死方休”、死不悔改的鹈鹕,真人无言以对,到最后也只能为它敛去伤痕,裹上泥沙埋葬。纷繁复杂的亡灵世界里,秩序混乱,弱肉强食。不管弱者还是强者都被困在循环里,不得善终。这是混乱年代战争的映射,也饱含宫崎骏自始至终的反战思想。在光怪陆离的异世界游荡,真人见识过太多奇景,也在这场漫长旅程中得到心灵的洗礼。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灵感源自小说家吉野源三郎的同名书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而在动画中传达出的信念,正是“无论时代如何困难、残酷,都要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
　　“像一个真正的人,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是宫崎骏想要传达的期望,也是给孩子们的深情寄语。当片尾米津玄师以温和述说的口吻唱响《地球仪》,观众好似饱读赠言,接过了那个影片中主人公未曾应允的接力棒。铃木敏夫说:“宫崎骏的这部电影是为了他的孙子做的。通过这部电影,他想告诉孙子,‘爷爷即将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他给你留下了这部电影。’”它承载着大人们的纯情回忆、老人们的深切厚望,在试图给后代传递直面现实的勇气的同时,给予我们无限思考。正如日本学者小川仁志描述的那样,宫崎骏的电影是给孩子的哲学启蒙书。它常看常新,永不完结。制作七年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同样如此。影片中的异世界正是现实世界的隐喻。当理想的塔楼骤然轰塌,残存的只有守护未来的信念。
　　表面上,是异世界千方百计召唤真人,使尽幻术；实际上,这是真人内心死寂时自我投靠的皈依,他的人生已经别无选择。在人性泯灭的战乱年代,早逝的母亲、续弦的父亲、陌生的继母……太多纠葛不堪将孩提的世界污染。对于真人而言,恶是诱人的。或许,只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才足以唤醒一个人。影片末尾对理想塔的毁灭正意味着现实的新生与蜕变。13块积木不只是宫崎骏13部动画作品的映射,更代表着现实世界每个人的合力。搭建积木的太舅公预见了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的未来世界。他说,他遍历时空才搜集到这些不曾被恶意污染的基石,而“世界的未来掌握在你们手中”。
　　灯光亮起,大梦骤醒,银幕前一路跟随主角闯荡的我们,手中似乎还攥着太舅公耗尽心血存留的希望之石。重归现实,能够掌握生命走向的我们,将要如何抉择?那些将尽未尽、不能书写的,就是宫崎骏劝诫我们的“你要活出的人生”。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