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与一生

齐鲁晚报     2024年04月20日
  贺敬之在读台儿庄散歌 袁袤翔摄
  贺敬之阅读台儿庄古城报
  我见过贺敬之先生四次,受用一生。
  2013年,贺老题写“台儿庄中华文化促进会”并于6月回老家台儿庄为之揭牌,我因景仰贺老主动参会。那天35摄氏度,贺老戴着墨镜。
  贺老对签名、合影者总是“配合”。我捧着《贺敬之文集》,站在那里不忍心劳烦89岁的他。他摆手示意叫我过去,“刚才是你要跑来的吧?书签名了吗?”“是。已经签了。”他笑笑,“是台儿庄的作者吧?过两天要与家乡文学界见面,你来吧。把名字告诉我好吗,我安排人通知。”
  当晚,我以信天游的形式创作《回台儿庄》,第二天一早恳请贺茂之将军转交给贺老,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北方的子孙’求索路,几次次母亲拽不住。楝子花开暗暗香,哪有孩子不想娘?咸菜煎饼卷大葱,少了哪个都不行!”据现场工作人员说,贺老看不下去,说道:“还是叫桑恒昌给看看吧。”
  在参观台儿庄古城时,贺老坚持不坐轮椅,“我还想多活动活动。”在石板路上,老家的四个青年架着贺老,我是其中一个,咏出了这样的诗句:“月河街石板麻达达,台儿庄人争相把轮椅架。都怕老人累着了,不敢让他淌汗了。”贺老亲切地问我在哪里工作并说:“写东西要有感而发。在台儿庄古城,接触多,感受多,是能写出好东西的。你业余坚持诗歌创作是吗?”“我来古城三年了,光写古城的诗歌二百多首。”“数量不错,质量想必也是不错的。”贺老题写诗集名是我梦寐以求的,看着89岁的老人,我不忍提出过分要求。谈到别人对他书法的评价,贺老依然像平日所说:“我只不过是三里河南沙沟小区业余书协水平。”他曾经在那小区住过。贺老九十岁华诞,我策划了纪念封寄至北京,并求签名,不见回信。
  2016年春节后,我的诗集《过第一庄》打印稿寄由贺茂之将军转呈贺老。将军介绍我的情况,贺老说知道一些。贺老读了诗集,说:“还可以。”这三个字是将军转给我的。将军婉转说出了他代为请求题写书名之事,贺老同意了,可是我不在北京,没有看到贺老挥舞健笔的情形。“为什么叫‘过’呢?在台儿庄古城工作五年,就已经是台儿庄人了。”
  当年5月,贺老回台儿庄参加柯岩文学馆开馆仪式。5月6日晚,我把诗集《过第一庄》一校稿送给贺老,贺老说:“这回得合影了吧。”他让秘书给我们照相,还在他的诗集上签名。当时我带的是软毛笔,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贺老写书法,虽然有所影响。贺老精气神很好,手不抖,一气呵成,“时培京同志存 贺敬之”。笔画不描,流畅娟秀。
  “好长时间不写书法了,都生疏了,你凑合着看吧。”贺老攥住我的手,“什么时候去北京,只要是老家的我都好好招待你们。”我想去北京,围着他拉呱,看他在书房写毛笔字。他只要写毛笔字,身体一定好。我连忙告辞,说贺老该就餐了。脚出门了,泪下来了,心想“多好的老人家,只有祝您安好”。
  在之后的与家乡文学界见面会上,贺老对我不点名批评:“这次,柯岩文学馆开馆,做了纪念封,是组织决定的,我不好反对。我九十岁生日时,有人给我做了纪念封,还寄给我,叫我签名,我真的没有什么好纪念的。”他还说:“这次座谈会,不要谈我,谈我的就不要发言了吧。”我举手要求发言,“小时呀,你去年写的诗歌我看过了,今年又是写我的吧。”“不是。”“那请说。”“想送您老家的老咸菜酱豆子。”
  贺老笑嘴半开着,眼睛眯缝,“这是好东西,谢谢你用心。乌黑的咸菜,我老是想起墨汁的黑来。两种黑,都是一样的香。”墨汁在贺老笔下倾诉,咸菜在贺老想家时被咬上几口。会后,有人笑着责备我:贺老吃了齁咸,咳嗽了老人家怎么办?我方才后悔自己的莽撞。
  这次发言,我读了信天游体新诗《再回台儿庄》,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古运河滔滔起波澜,台儿庄人民念柯岩。文坛伉俪馨香远,柯岩‘永住’文学馆。古城台儿庄文脉盛,寻梦的地方添胜景。”
  贺老听着,眼睛有了湿意。人越老越念家,越念着家乡的晚辈。
  说起咸菜,贺老喝酒喜欢自己倒自己喝,从不喝多,两小杯或三小杯,也就是二三两的样子。喜欢就着咸菜大葱,一抡;酱豆子,一卷,吃煎饼。老家人一来带咸菜,高兴得不得了,其他的不要:“我什么都有。”这是贺成明给我讲的,成明是贺敬之的本家侄子。
  同为大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贺老微醺亦生豪,“半生长饮未深醉(《长白山天池歌》)”。贺老大半生只喝醉过一次。1946年底随部队从张家口撤退,与几个人喝酒。每逢大事他总是爱喝些酒。他心情好时自然多喝一些,心情不好总是不喝或者少喝——“喜酒闷茶主意烟”“酒逢喜事不上头”。(赵铁信《贺敬之与诗书酒》)
  贺老酒后题诗尤其被人称道的是《题赠台儿庄酒厂》。1988年,他回故乡,参观了投产不久且效益很好的台儿庄酒厂后,即兴赋诗:“名地名酒台儿庄,酒家争赶兵家强。一杯载我三乡去,诗乡梦乡到故乡。”
  少小离家至2024年,贺老回家乡七次了。写了不少与酒有关的诗,如《饮兰陵酒》:“太白何处访?兰陵人醉乡。我来千年后,与君共举箸。崎岖忆蜀道,风涛诗夜郎。时殊酒味似,慷慨赋新章。”在《台儿庄散歌》写道:“醉人非唯忠仁酒。”在《田园诗》写道:“籽液甘涌贾氏泉”,则有石榴酒的意味了。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大众讲坛”运河文化主讲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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