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袁蒙沂
没想到,我会突然如此近距离遇见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
它从一片桃园的残花绿叶中驶来,只跟我们打了个照面,匆忙地一闪而过,又钻入另一侧桃园的绿叶残花之中。那两片桃园,那些绿叶和残花,并非其归处,只是一个掩映。
我现在居住的小区,在镇驻地边上,紧挨着国道。每到周末,母亲要来这里帮忙照看孩子,她常带着孩子到社区广场玩,跟小区里一些大爷大娘混熟了。知道我们不是周边村的,不种地,白菜、豆角、花生、玉米啥的,经常有人往我家送,理由也很实在: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没花钱,吃着放心。
前段日子,母亲跟我提过,要在附近村里种一片地。老家的地,父亲还种着,那些地里的果树尚管理不过来,再在附近村里弄块地,谁种?种啥?找片地种,是李大爷的提议。他们村有闲置的地,他出面找。该耕种时,跟他家一起,机械化,省时省事。
母亲跟父亲商量妥了,买了花生种、化肥、地膜。星期天,天阴着,一大早好像还下过小雨。李大爷家这天要耕地,让父母也去地里等着,一起耕耕。好不容易歇息一天,我也准备去地里看看。轿车太宽,我只得开着妻子的小四轮电动车,载着小儿子熙顺,随父母去了一趟。那块地在大泉村外不远,沿着生产路走十多分钟,就到了地头。
那地三米多宽、八十多米长,很平坦。我用镢头刨掉杂草,拾起来扔到地头。小镇周边的地,大都是宽阔平坦的,与老家那边的梯田不同。老家那边的地多是沙土,黄土不多。我们要耕种的那块地,被雨水打湿后,非常黏。我穿着凉鞋,刚踩进去,鞋底就沾了厚厚一层泥。小儿子熙顺也深一脚浅一脚,不管不顾往地中央走。小家伙的鞋里,不断有土灌入。问了李大爷才知道,那片地土壤深,底下没露出过碎石和岩层。地的主人家,三个孩子有两个在外地工作,家里的地根本种不过来。不种,荒着怪可惜,就白送给别人种。
刨刨捡捡,几个人把地里不多的杂草扔到地头。用拖拉机耕地,效率挺高。李大爷和父亲闲聊,他们都关注了当天的天气,说预报有中雨。听李大爷说,他凌晨两点就醒了,担心下雨耕不成地,合计该如何应对。耕地的那个人整天忙,想耕地得凑他的空。人家好不容易答应了,若下雨耕不成,还得耽搁着。
我们去地里时,滴答了几个小雨点。刚到地里,雨就停了。那块地的北侧是一片绿而矮壮的麦地,麦子已开始抽穗。东面南北两侧是两片桃园,这个时候,桃花大多凋零,少数几棵还能见到几枝桃花。闲下来看桃花时,一列绿皮火车从南面的桃园方向呼啸而至,再径直向北,冲向北侧的桃园。春日的桃园,残花尚在,绿叶正新。那列火车,像是从春天驶来,甫一露脸,又再次隐入春中。
不止一次见过火车,也不止一次路过火车道,还不止一次坐过火车。这个小镇上,还有一条高铁轨道。如此近距离被呼啸而过的火车闪了一下,还是头一次。
火车道离我所站的地头,也就十多米。那列绿皮火车经过没多久,十多分钟后,又一列火车驶来。一节节车厢在车头的牵引下,不紧不慢地哐当哐当驶过。除草耕地那一个多小时里,大概有七八趟火车通过,拉煤的、运油的、载客的,有的快、有的慢,忙忙碌碌。
刚耕完地,雨就下起来。开车到家时,哗哗的雨声被甩到了室外。李大爷原先的打算是:找人不容易,得赶紧耕,啥时下雨啥时停,耕到哪儿算哪儿。天公作美,耕完地了才下雨,大家心里都舒坦。
我原本以为,父母亲种了一辈子地,见到地就像捡了宝贝,人家白给一块地种,哪有拒绝的道理?午饭时,听他们聊起,耕种那块不足半亩的地,已投入三百多元。一般年景,那块地能收一百七八十斤花生米,折合花生油七八十斤。细算算,种一季花生,刨去人工啥的,跟直接买花生油的花销差不多。
我猜测,父母之所以要种那片地,主要就是一个放心。老家的地里栽满了果树,没法再种花生,而自己种出来的花生,从种到收都是实打实的,榨出油来吃着踏实。母亲的一番话,则道出了另一个原因。我和妻子在医院上班,不种地;老家那边的地里全都是果树,产不出花生。这一点,小区里的许多大爷大娘都清楚,这家送点菜,那家送点粮食,还有送花生和花生油的,不好意思总收,又推辞不掉。母亲的意思是,自家种点花生、玉米啥的,人家就知道了,也就不再给我家送这送那了。当然,不是怕欠人情,而是觉得人家岁数都大了,种地不容易,总要人家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
父母是农民,我的血液里也流淌着农村的气息,泥土的味道,总是那么熟悉。我不可能像父母那样,一辈子靠种地谋生了,却又并未彻底远离。内心深处,我不排斥土地,也不排斥农村。而农村老家那边,同样有许多土地被日渐闲置了。
就像那列火车,它从一片桃园驶来,又驶向另一处桃园,再迅速隐入桃园。桃园,是农民的桃园,是农村的桃园,是春天的桃园。但桃园不是归宿,更不是定格。
在经过桃园之后,那一列列火车,会到达城市,到达夏天、秋天和冬天。于呼啸而过或哐当哐当行驶的火车而言,城市、乡镇、农村,皆是沿途的站点。所有站点,都是基于土地而建的,哪怕早已没有了丁点儿泥土的踪影,抑或痕迹。
(本文作者为平邑作协副主席,现供职于临沂市平邑县地方镇中心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