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与逃离:一代青年的成长史诗

齐鲁晚报     2024年05月17日
  《去老万玉家》 张炜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陈绚

  这场危机四伏的“历险”发生在变局将至的19世纪末。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时代,山东半岛上,几股势力正暗流涌动:有清廷的官军,有胶莱的土匪,还有来自南方的革命军。一幅秘藏多年的《女子策马图》,一个关乎血海深仇的遗愿,让年轻的舒府公子舒莞屏踏上了求见“老万玉”的旅程。
  《去老万玉家》起笔不凡,用颇具古风的文字将读者引入这场历险:
  美少年历险是早晚的事。舒莞屏长到十七岁,危险逼近。也许就为了这一天,他七岁习武,笃守日课,小小年纪已变得沉稳机敏。导师为舒府总管吴院公,其人忠耿智勇,可惜后来与山匪缠斗中失去左腿。吴院公以木质轻韧的梧桐做了假肢,仍能骑驭。他告诉舒公子:人生长路难免遭遇大小灾殃,这好比一只魔兽伏于中途,伺机扑来。“聪敏者会提早听到它的蹄声,”老院公将右手拢在耳旁:“‘嚓嚓’‘噗噗’,走走停停,因体量不同,落地蹄声亦不同。”
  年轻的舒府公子回府探亲,借轮船延误之期完成恩师重托,前往声名远扬的万玉大营。一路上,他被半岛美丽的风光打动,被海人独特的风物吸引。与此同时,他也深深为这支“地方政权”所折服,完成了他的首次精神洗礼:这群被称为“土匪”的人,拥有严整的规章制度、齐全的西洋武器、精通学术的国师,以及一个具有强大人格魅力却又充满柔情的女首领。在清廷的横征暴敛和当地的匪患日盛中,万玉的政权保障着这方水土的安宁与稳定,沿途百姓家家都供奉着万玉大公的画像。
  然而,随着旅程的逐渐深入,舒莞屏也发现了这支政权的“病灶”所在。看似现代的制度背后仍是传统的思维,由此滋生出壁垒分明的等级观念、肆无忌惮的骄奢淫逸,无不让舒莞屏心生疑惑。国师那张倾尽心血制作的《宗谱考续图表》,反抗清廷以恢复“古齐国”的热望,更是将万玉政权的悖谬发挥到极致。舒莞屏的发现,正是清末民初诸多地方政权与割据军阀的通病。
  此时此刻,带有真正“革命”思想的革命者为深陷其中的舒莞屏带来了另一次精神洗礼,他们坚毅的革命信念与舒莞屏的所见所闻相互映照,共同推进着这个青年的成长。最终,舒莞屏如同一个革命者那样,历经万险仍坚定不移地逃离了曾经深深向往的“老万玉家”。
  这是一场满怀期待的奔赴,也是一场义无反顾的逃离,在“一往一返”中,舒莞屏完成了精神成长,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万玉给了舒莞屏第一次成长,她为他解开了那条光溜溜的大辫子,告诉他,“今天当是一个边界,跨过它就不一样了”;革命军给了舒莞屏第二次成长,尽管小说未能涉及他未来的人生图卷,我们却可以窥见——他将继续完成学业,或是留洋深造,或是投身革命。
  舒莞屏象征着清末民初成长起来的一代青年,动荡的时局和激荡的思想让他们迷惘地寻觅,也让他们坚定地抉择。他的山东之旅是一场“知行合一”之旅,在“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的过程中,这代青年成长起来,肩住黑暗时代的闸门,带领中国走向崭新的20世纪。这场惊心动魄的“奔赴”与“逃离”,是现代中国的前史,是革命青年的前传,更是有着洞见历史、穿越时空的力量,照亮百年后同样风云激荡时代的前辈之光。
  与此同时,《去老万玉家》所塑造的万玉一行也有复杂丰富的面向。他们是时代里注定过时的产物,被欲望与诱惑裹挟,终成割据一方的匪患。然而,作者也挖掘出了他们的另一面:他们治下生产有序、民众安康;他们崇尚知识,主动学习西洋语言和知识;他们的首领更是一个如圣女贞德般的绝代佳人。小说也极尽笔力,描绘了一个美丽神奇的山东半岛,仿佛一幅古意盎然的《海国风物志》,给当代文学吹来了一股清新的“海风”。历史不应该一笔抹灭万玉的功过,小说在故纸与土地中钩沉出这段传奇,刻画下这片风景,是难能可贵的贡献。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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