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高考前后,位于潍坊市峡山区(原属高密)的郑公祠便会吸引不少青年学子前来打卡。因为郑公祠是为东汉著名经学家郑玄而建,而郑玄无疑是一位真正的大师级人物,《三国演义》第一回就写到刘备“尝师事郑玄、卢植”。又逢高考季,我们就来说一说郑玄,聊聊大师是如何炼成的。

　　□张漱耳

拜师三年不得见
　　郑公祠初建于唐贞观年间,祠高150层砖,25级台阶。经历代重修,苍松翠柏,掩映其间。一株古柏,挺立祠前,相传是公元149年郑玄亲植。郑玄,字康成,北海朱虚县人。公元127年7月生,200年6月卒。虽出身名门,但其家道早衰。13岁即因贫困辍学,18岁为乡吏,专司听讼狱、收赋税。21岁时北海相杜密来高密巡视,闻知郑玄有颇深的经学底子,遂资助并推荐他入太学深造,掌握了《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等。后游学在外,前后长达19年。
　　其间所拜之师,最有名者当数陕西扶风的马融。
　　马融系朝廷命官,官路坎坷。曾因得罪权贵在一个官职上十年没升迁,也被禁止在地方州郡做官。后有三次升迁,却因病离职。公元159年,80岁高龄的他告病还乡,回到扶风设帐讲学。其所创的私学教育,影响深远。各地学子纷纷慕名前来。据说管宁、华歆、卢植都做过他的学生。三人都是三国的著名人物,管宁、华歆不用介绍了,卢植是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
　　刚过而立之年的郑玄来到扶风时,马融已“门徒四百余人,升堂进者五十余生。融素娇贵,玄在门下,三年不得见,乃使高业弟子传授于玄”。这是《后汉书·郑玄传》所记。原来,马融因为学生太多,排场讲得太大,郑玄来了三年都没见到面,都是听马融升堂入室的弟子讲课。
　　一天,马融召集诸生用浑天仪测算天体位置,计算不准确,诸弟子都不能解。一个弟子说,郑玄善于计算。马融就把这个叫郑玄的叫来,让他测算。郑玄推算出正确结果,令马融刮目相看。从此才有机会当面请教,可以隔帐听马融讲学。这是入室弟子的待遇。马融在绛纱帐后讲,门徒站立帐前听。帐后则有美女歌舞,用以考验学子专注力。郑玄专心致志,最有定力。历时7年,儒家经典全部精通,便借故告别马融东归故里。既而马融发出了“诗书礼乐皆东矣”之叹。
《世说新语》有杜撰
　　“礼乐皆东”本是马融赞郑玄已掌握了儒家礼乐精髓,预料随着他东归,东方就成了讲授礼乐的中心。这么好的一个典故,却被南北朝时期的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以《郑玄避害》为题作了另外的解释:“恐玄擅名而心忌焉。”
　　意即马融担心郑玄学业修成后辞别回归,自己的一套礼乐知识恐怕会随着郑玄离去带到东方,让郑玄在那里独享盛名,超过自己,因而心生妒忌。
　　更不可想象的是,刘义庆续写:“及玄业成辞归,玄亦疑有追,乃坐桥下,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翻译成白话就是,郑玄回山东路上,也预料马融会带人追他,就坐于桥下水中,脚上穿的木屐踏在水面,靠一双木屐支撑,躲过了马融。马融追不上郑玄,转动栻盘占卜其行踪,对左右人说:“郑玄现在土下水上,而且脚踩木头,这是必死无疑的前兆。”可不是吗?身上有木,身下有土和水,这不是躺在棺材板里了?于是就不再追了,郑玄得以脱身,逃过一劫。
　　这个故事显系编造,却流传甚广。突出郑玄学业出类拔萃的同时,写了马融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紧接着《郑玄避害》后,《世说新语》还有两篇写郑玄的。一篇《成人之美》、一篇《奴婢知书》。
　　《成人之美》内容是: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有一天外出时在一间客栈里和服子慎相遇。起初两人并不认识,服子慎在店外的车子上,和别人说起自己为《春秋左氏传》作注释的想法。郑玄听了很久,发现服子慎的很多见解和自己相同。郑玄就走到车前对服子慎说:“我早就想要注释《春秋左氏传》,还没有完成。听了您刚才的谈论,很多想法和我相同,现在应该把我作的注释全部送给您,由你完成吧。”于是有了服子慎注释的《春秋左氏传》。
　　咋样?都说文人相轻,而郑玄面对素不相识的同行,做出了舍己为人之举。
　　《奴婢知书》内容: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这记的一则逸事。说郑玄家里的奴婢都曾读书。他家两个婢女对话,居然是以《诗经·邶风·式微》及《柏舟》中的句子互相对答,风雅而有趣。
　　郑玄家的侍婢读过没读过别的书不敢说,起码俱通《毛诗》。反衬了郑玄教学有方,连家里使唤的奴婢都出口成章,句句用典。
神奇逃离免祸端
　　《世说新语》关于郑玄的典故传说令其声名大噪。其实,东归之初,郑玄就不是默默无闻的人,拥有了上千追随者。
　　可惜不久,朝廷发生“党锢之祸”,儒生受太监排斥,郑玄和同郡有四十多人被列为禁用名单。现实面前,知识分子往往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故有变节投入宦官怀抱的,有效力军阀阵营,或当军师,或当文书的。仅有个别的当隐士,等待时机真龙出世。郑玄选择了最后者,带着门人隐居家乡渔樵耕读。然而,尘世中,私立讲学也不能事外,成不了世外桃源,摆脱不了环境干预,讲学时常中断。
　　灵帝末年,党锢之祸才消,时郑玄已经六十岁了。大将军何进搜罗文人,请郑玄出山。郑玄不敢得罪,应邀前去。但他学问太深,极擅周易占卜,像是嗅到了什么,第二天就逃离了京城。
　　他是不是通过占卜灵验地预知了何进的命运?因无文献记载,不得而知。反正在郑玄离开不久,大将军就被宦官杀了,人头从宫门扔了出来。
　　而后,袁绍带着军队冲进后宫,将宦官屠杀殆尽。结束了”十常侍之乱”,接着董卓粉墨登场了。
　　现在想想,倘若郑玄做了何大将军高参,此政变之下,会有什么后果?
听候调遣唯孔袁
　　这以后,郑玄对所有征召基本不应。只有两个人是例外,郑玄似乎很愿听候他们差遣。谁呢?一个是北海太守孔融,一个是北方大军阀袁绍。
　　孔太守好解释,于郑玄有知遇之恩。
　　郑玄回到家乡北海时,本身也是知识分子的孔融是北海的国相。听到郑玄学成回到了故里,他见面心切,道都不会走了——“屣履造门”。即穿着没拔上鞋跟的鞋就登门拜访。
　　这看似不礼貌,实则是最高礼遇,是对其顶礼膜拜的自然流露。记得不?曹操在官渡(今河南中牟县东北)之战前,闻听许攸前来转投,自己正洗着头,来不及等头发干,握着头发,趿拉着鞋就跑出来接见。这都一个意思,孔融对郑玄的礼节,似乎比曹操尤甚,曹操是迎人来,孔融是主动去。按说,来北海教学,得先来他的太守府拜码头,可孔融一点也不计较。在他眼里,郑玄的学问与先祖孔子同等的水平。
　　此后,孔融待之甚厚,告诉手下僚属称之为郑君,不得直呼其名。任上布告高密县,为郑玄独立一乡；可广开门衢,令容高车,号为“通德门”；他只有一个儿子,23岁被孔融举为孝廉……是孔太守让他结束了背井离乡的流亡生活。
　　孔融对他有不小的恩德,郑玄懂得知恩图报,对北海教化事宜绝不推辞,给足了孔融面子,多次协同管宁、邴原等当地知识分子,推动北海文化教育创新发展。
　　袁绍呢?作为北方的军阀首领,虽然历史评价不高,但尊重知识分子,礼待天下名士。对待郑玄,起码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当年袁绍屯兵冀州,遣使邀请郑玄前来,讨教抗曹方略。对于袁绍的邀请,郑玄颇感意外,来使一再说明袁绍对先生的景仰之意,切莫推辞。郑玄颇为感动,随来使来到冀州。袁绍大喜过望,当日行大礼,远迎城门之外。当夜大宴宾客时,推他坐首位。酒宴上,袁绍请的能人异士非常多,看到郑玄眉清目秀,儒生打扮,以为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一准是只钻故纸堆的老儒,死读书那种。对他为座上宾不服气,嘲讽道:“身处乱世,孔子的学问也行不通。”
　　在座有位博学家叫应劭,当过泰山太守,已写有博物志,想压压郑玄。他知道郑玄没有官职,就这样问他:“从前的泰山太守应仲瑗(应劭的字),做您的学生怎么样?”郑玄回答:“仲尼收学生的时候,只需要考察德行、言语、政事和文学四科,颜回、子贡等人当年入孔门,不需要称呼自己的官职吧!”说得应劭满脸通红。席上还有的拿各种百家杂说和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刁难郑玄。郑玄纵横捭阖,一一回应,并且说了诸位很多闻所未闻之事,最后全都一声不吭。也终于明白,袁绍为什么会让他坐首席。
礼乐皆东美名传
　　总之,郑玄的大师之名,不是自己定下的,主要来自打过交道的文人默认。
　　补一笔郑玄故里与安丘的隶属渊源。由于三国时候郑玄与安丘的管宁、邴原同属朱虚一县,三人均被孔融列为县里的大贤,故郑玄在安丘一直备受推崇。明代安丘知县陈文伟写的《总咏安丘八景》中的“德里流芳”,就是指砺埠山下的郑玄故里,可见,明朝不知什么时候就列为了安丘的八景之一。
　　万历《安丘县志》载,“郑公乡在潍河东宿家里中,汉书(谓)公高密人,唐贾公彦谓北海人,安丘古来多属北海、高密,而公家实在安丘之东境,《水经》所谓砺埠是也。”该志在《山水考》一节,将砺埠列为安丘的山水。“砺埠在东五十里,上有汉司农郑玄冢,潍水迳冢之右北流入昌邑。”原来明朝时候,包括郑玄墓、郑玄祠都隶属安丘。
　　建安五年(公元200),已经七十四岁的郑玄这年春天梦见孔子,孔子说:“今年岁在辰,来年岁在巳”。这一年农历为庚辰龙年,而来年是辛巳蛇年,旧说龙、蛇之年对圣贤不利。郑玄醒来后若有所思,难以平静,认为自己将活不过这一年。果然,到了六月,袁绍曹操官渡会战拉开序幕。袁绍为壮声势,争民心士望,令儿子袁谭逼迫郑玄随军。郑玄抱病而行,走到元城(今河北大名)县境,病势加重,不能再行,数日病逝于该县。
　　病重和临危之际,他还在注释《周易》。他注疏的经典,为权威的文献之一。后世公推孔子与他致“礼乐皆东”,推动山东成为儒家思想发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