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不会忘记

齐鲁晚报     2024年07月18日
  □张实国(壹点号:陌上风文艺)

  雨过天晴,长长的大堤,在弯弯曲曲的河水映衬下,远看浮光跃金。湿气升腾,似雾非雾,仙境一般。远处的羊群,在青草碧绿的大堤上撒着欢儿,蓝天、白云、黄河、长堤……也许,这些没映入过你的眼帘,但在我的记忆里,却时常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黄河,我每次写到或听到这两个字,就恍惚听到黄河的水声,看到那九曲十八弯、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场景。
  黄河两岸的大堤,顺黄河而建,在我们这里称为大堰。大堰上,每隔一里地都会有一座小屋,俗称堰屋子,是供看堰守堰的人专用的,可传递黄河汛情,也有连接滩区群众的河务功能,还是人们在大堰上行走、歇脚的好地方,我们姑且把这堰屋子称为驿站。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人也许会记得,上了堰就能看到堰屋子,一里地一个,都有编号,看守堰屋子的人大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我们村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负责两个堰屋子的管护。
  在我的记忆里,黄河有汹涌澎湃的强悍,也有清澈见底的柔情。我的家现属沙河街道办事处,小时候每到夏季,我会和同龄的玩伴到河滩割猪草,到黄河里游泳,整个夏天都属于黄河。
  滚滚黄河,在我的记忆里。黄河之美,已被无数文人墨客描述得淋漓尽致。唐代诗人王之涣在《凉州词》里写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又在《登鹳雀楼》里描写:“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诗仙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更是气势雄浑豪迈,震烁古今。
  我曾到过壶口瀑布,看到过母亲河的万般柔情,也亲眼感受过黄河一泻千里、奔流到海的汹涌气势。记得1976年,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洪水大得出奇,行走在大堤上,往南望去,像是大海一样,满眼是水。巡堤的青年人来不得半点儿松懈,夜里靠手电筒,一步一步查找险情。为了预防河水泛滥,村庄都备有小船,收庄稼时应急使用。家住邻村的表哥是撑船好手。记得有一年黄河发水,我去表哥家,乘坐表哥划的船去河滩收庄稼。那是我第一次坐船,河水把玉米淹没,有的只露出玉米穗头。乡亲们为了减少损失,跳下船,在齐腰的水里收割玉米。只有当洪水退去,河水平缓地流过,黄河沿岸的群众才会看到丰收的年景。
  爬大堰,是小时候再好玩不过的事情。大堰不算太高,但爬上去也很费力气,一般人骑自行车上不去。小伙伴们喜欢爬上去,下堰时往下跑,由于惯性,跑起来想停住就非常难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跑,下了堰口还要跑一段距离才能刹住。
  大堰,具有防御黄河洪水的功能。根据黄河洪水的大小,需要不定期加高。那时没有拖拉机、挖掘机等农用机械,只能靠肩挑手推,别看堰不高,人往上爬还可以,要是推上一车土上堰,一般的劳动力也会累得气喘吁吁。当然也有力气大的,出于男子汉的争强好胜,非要把推车装得满满的,一口气推上来。也有喜欢打赌的,非要决出个高低来,看看谁的力气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到打完棉花柴,地里没有农活了,县里、镇上会组织农民上堰。那时年年如此,大兴水利建设,不是上堰工,就是上河工;不是筑堰,就是挖沟疏浚沟渠,我们俗称上夫。我们村南靠大堰,西靠干渠,每到冬季,都到这里安营扎寨,白天上夫,晚上住在村里。村民二娃家房子多,每年上夫的来了,总会住在他家。那时候,工程是军事化管理,一个公社为营部,一个村为连部,来驻扎之前,先跟所住的村联系。村里根据人数安排住处,动员各家各户腾出房子,并在大门口用粉笔写清住了多少人、来自哪个村。各家房子也并不宽敞,但为了上堰,只有先把房屋腾出来,等工程结束了,再搬回去住。
  每当筑完大堰,堰加高一层,抵御洪水的能力加强一级,人们的心就更安稳了。大堰,需要看守大堰的人精心管护。每到下雨天,行驶在大堰上的汽车就会粘土带泥,把大堰上的泥土带走,那可是多少人一车一车推来的土啊,看堰人就要在雨来之前,在堰口看守,抬杆落锁,不让任何车辆前行。
  怎么抬杆落锁?每隔一公里有堰屋子,每个堰屋子前都有一个抬杆,木头做的。大堰是东西向的,落杆是南北向的,南北各有一个立杆,立杆不高,一米左右,中间有一根和大堰同宽的木头。每到下雨或有紧急任务通知拦截,看堰人便将横着的木头抬起放在两个立杆之间,一边是早已固定好的,一边是抬杆落好用锁头锁上,不经看守堰屋子人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抬杆通行。
  邻村王老汉,在堰屋子里看守了好多年,每当问起他的感受,他总是说:“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好大堰。大堰好,我们滩区才能好,我们才能好。”王老汉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日夜守在堰口,孩子们看他年纪大了,劝他回村生活。为了守好堰口,怎么劝也不走。他对大堰太有感情了。王老汉年轻时在黄河摆轮渡,每天在黄河边上运送南来北往的群众。由于长期与黄河水打交道,患上了关节炎。之后他向村里申请做个守堰人,把美好的时光奉献给深爱着的大堰。
  我在大堰上走着,仿佛回到三四十年前,满眼的庄稼长势喜人,通往村庄的堰口已经很难辨认,傍晚的袅袅炊烟被高高的楼房代替,也看不到暮归的老牛和儿时调皮的玩伴,眼前一辆辆外出打工的车辆,每到傍晚从城里开回家乡。家乡变了,大堰被眼前的柏油路、绿化长廊所代替,黄河大道沿着河流的方向,通向远方……
  (本文作者为文学创作二级、主任编辑,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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