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之生 　　(下)

　　□赵先超

　　烛龙放弃天荒后,姒俊改天荒为天界。以天界蓬莱阁为都,羲和管日,常羲管月,他与娥皇生三身之国,俊所生八子下到凡间,建黑齿、白民、中容等国,管理凡间百事。姒俊实施“天地大通”,让神下凡帮助人间耕种及医病,凡人优秀者则可修巫,再优者升人神、可飞天；天地通道为立柱顶,龙族从这里托举人神飞天入地。
　　姒俊被大荒四方称为“帝俊”,尊称天帝,民间俗称“老天爷”,帝俊将夷国图腾改为“日月龙”图案。
一
　　帝俊的孩子在民间的力量越发庞大,他们始牛耕,播百谷,天界凡间一片盛世繁荣。
　　惊蛰。我在酒肆,一帮黑齿人前来喝酒,身着“日月龙”图腾,不一会儿,女丑带十巫追到此处,说黑齿之地,皆为王母之土,王母赐予的是翼龙图腾,必须改穿“翼龙”图腾服饰。一场打斗自然难免,双方均有受伤。
　　我马不停蹄,前去禀报王母。在瑶池门口,被陆吾拦住,他说,先不要进去,王母正在发疯,连凿齿送她的陶杯都砸了。
　　我知道,王母原本青春美丽,总是穿着一身青衣考察民间风土人情,她极为通情达理,与人为善,作为第50代王母,每天喜欢到有沃之地看人种瓜种菜,到莱泰聚落看匠人制作陶器。不经意间,她遇到了凿齿,经常和凿齿约会。凿齿送给王母一种迷惑心智的灵兽——讹,王母被“讹”的花言巧语欺骗,盲目信任凿齿,任凭凿齿在部落推行暴政,诸如拔牙、口磨石球等；对老人实行“弃母令”,对难产妇女实行活埋。这些还不算什么,王母让他打着幌子娶毕霞为妻,结果他陷入真爱,王母跟他在摸摸石下发生争执,气得她一掌差点将摸摸石打得天崩地裂。更令王母绝望的是听到我的密报后,她不仅没能说服凿齿,对方还竟然偷偷研制铁器,意图推翻王母。因为只有铁器才能对抗王母手下看门神兽陆吾的如意长棍。
　　此后,王母再也没有穿过青衣,一直穿着虎豹纹衣坐镇瑶池,先是姒俊推翻凿齿,姒俊称帝后,王母又派出所有手下,对凡间实行更加严厉的压制。偷偷养猪的凡人有的被削耳,有的被砍去手臂。更封堵长勺寨的铁矿洞,严禁凡间炼制铁器,已有铁器全部封存在我的酒肆。
　　等王母的怒火稍歇,陆吾领我拜见,她一听黑齿人族与女丑的争斗,果然怒火冲天,让陆吾持兵器直接杀向毕家台。王母说:“黑齿一个不留。”
　　陆吾原地不动,我也劝说王母息怒。“姒俊都欺负到瑶池了,还让我忍?”王母大骂陆吾没用,关键时候当懦夫。陆吾还是原地不动,王母冲过来,一巴掌、两巴掌、数十巴掌,陆吾的嘴被打肿了,还是一遍一遍地说:“凡人不入神仙地,神仙不诛凡人心。”随后,他俩抱在一起痛哭,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陆吾的职责在昆仑泰山是最少的,就是保护王母这一项职责,他的职责也是最多的,要忍受王母喜怒无常的脾气。我看事不好,可以躲到酒肆,我很同情他无处可藏,永远站在王母的身旁。
　　我知道,帝俊与王母之战箭在弦上。帝俊取代烛龙后,王母并未上天界见帝俊,帝俊也不去昆仑泰山,帝俊修改夷国图腾,也未通报王母。帝俊要获得昆仑泰山的建木塔通行权,这将极大地打开“天地大通”的门户,而王母如果失去了昆仑泰山,则一无所有。
　　这场天神与地神的大战,在凡间几乎没有多少感知的情况下就结束了,但是,诸多大神皆死于此战。
　　首战,王母的看守女神黄姖被蒙上头杀掉,因为她长有一双美眸,任何天神看她一眼就会鬼迷心窍,据说杀她者后来在雨中骑兽而行,坠崖；王子夜两手两足被捆绑,头颅被斩断；贰负和危被枷锁铐起来,面对面在树上吊死；夏耕被斩首时,还手操戈盾站立着……
　　二战,十巫全部出动,被帝俊手下快速灭了四巫。三战时,女丑快速赶往丈夫国搬救兵,半路还不忘为民众求雨,结果被十日烤成女尸。至此,王母一方能战之神只剩陆吾。
　　王母向西,败走玉山,帝俊穷追不舍,王母再败走丰沮山,帝俊继续西追,这时被陆吾阻拦,陆吾发誓成为昆仑泰山守夜神,誓死为帝俊效忠昆仑,条件是放王母落脚丰沮山。陆吾说,这山并无法力,只是一个治病救人的采药灵山,“就让王母以药造福天上人间岂不更好?”帝俊同意了,王母被帝俊尊称西王母,永世不得回昆仑泰山。
　　帝俊特意把毕霞灵位供奉在泰山,封毕霞为碧霞元君,封凤凰山摸摸石为生育石神。担心陆吾私自逃出昆仑泰山,帝俊命山神专门制造了泰山“石敢当”,并允许人族盖房时用“石敢当”辟邪。
　　帝俊从此全面掌管从天到地的万事万物,他全力推行的“天地大通”进入鼎盛时期,天界安详,大地繁荣,帝俊简化了凡人祭拜礼,每个聚落只拜现实神——部落首领,拜万世神——帝俊,图腾改为“日月山龙”。一条应龙盘旋成太极,里面是日、月、山图案。
　　西王母到丰沮山后,闭门不出,我几次敲门而不得入。有一次,西王母隔着门对我说,青丝熬成白发才悟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么憨太多,要么诈太多；女人也是,要么痴太多,要么恨太多。我说,你不是人,惦记儿女情长干啥?她说,没有惦记,也没有被惦记,纵是做神也不开心；彼此在意,互相惦记,纵然凡人也风流。
二
　　烛龙去往钟山之后,吕妭被帝俊从黑薄板下救出,担任帝俊在凡间的祭祀女巫,几多修炼后,终于跟随帝俊骑龙上天,变成人神,帝俊与三妻商议,他要与妭大婚。
　　此时的凡间,由刚刚统一炎帝部落的黄帝代表帝俊掌管大大小小十几万个人族聚落,黄帝尚未雄姿英发,他经常一脸落寞地来到酒肆跟我讨酒喝,因为他的统治并不稳定,炎帝旧臣蚩尤并没有跟随炎帝一起归降,逃至南方,成为八十一个九黎部落的新首领,他意与黄帝一争天下。
　　我们都见过蚩尤的战斗力,作为九黎战神,绝对名不虚传,长三头六臂,头似青铜胸如铁,可谓刀枪不入,刀斧剑戈样样精通,为了与黄帝决一死战,他偷偷潜入钟山,暗中观察烛龙,学会了不吃不休；又潜入南方,偷偷观察应龙,学会了吸水吐水之功,并得到风伯、雨师两位风雨大师的加持,可以随时让战场狂风大作、暴雨如注,这让黄帝的战队苦不堪言,黄帝虽然擅长发明,比如战车、指南针等,但在蚩尤的风雨大战中,这些发明派不上用场。
　　帝俊在天界蓬莱阁急得团团转,吕妭此时申请出战。
　　吕妭到达涿鹿之前,专程来酒肆看我。她说,黑薄板下的巨长山洞里,黑暗多水,潮湿无比,她不得不修炼出“旱魃”神功,所到之处她可以迅速吸干雨水,以保持生活环境的干燥,上到天界后,神力加持,大河之水也能吸干。
　　此时的我,已经不算年轻,早已过了坐在酒肆门口看毕霞经过的年纪,也不喜欢远行,对吕妭去涿鹿也不感兴趣,只是提醒她打完仗赶快与帝俊成婚,她莞尔一笑:天帝不急白泽急。
　　后人都已知道,涿鹿之战,因为吕妭的驰援,瞬间把风伯、雨师的兴风作浪吸得干干净净,黄帝趁机发动战车碾压蚩尤战队,吕妭手持从天界蓬莱阁带来的斩铁神剑蓬莱剑,一剑砍了蚩尤的头。
　　蚩尤脖颈鲜血喷涌,吕妭躲闪不及,鲜血飞溅到青衣上,并钻入吕妭体中,她疼痛不已,满地打滚,昏迷不醒。等她被抬到酒肆时,我长叹一口气,她被剧毒的虺虫血精严重侵入身体,五脏六腑俱损。吕妭的神力被虺虫血精全部摧毁,无法升天了,帝俊安排她暂住毕家台,我去跟陆吾索取了昆仑泰山不死药,吕妭服用后,身体伤害仍无好转,只是不老药的药性对冲虺虫之毒后,让她的“旱魃”之功比以往更高,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无法控制自己,走在哪里,哪里炎热无比,庄稼大片旱死,牛羊无法喝水。
　　我看见淮夷聚落偷偷在黑薄板求应龙赐雨,嘴里念叨:“吕妭女神,请北行,吕妭,请北行。”吕妭起初躲去黑薄板下不敢出来,也拒绝见帝俊。后来,她央求我吹了一首《凤凰逑》,然后头也不回,一路北上,所到之处,求雨者立刻祭送:“吕妭,北行,女妭,北行,女魃,北行……”最终,她去往钟山不毛之地,那里只有烛龙,没有人烟,她从此多了一个邪恶外号:女旱鬼。
　　黄帝去世后,凡间管理辗转交给尧,人神矛盾愈加突出,有些下凡的天神无恶不作,很多凶兽被看守山神们放任自流。九头的九婴、走沙飞石的大风、双头的封豕、生吞大象的修蛇,大摇大摆出来抢吃人族粮食,摧毁房屋,甚至开展饥饿游戏,就是先七天不吃不喝,然后跑进聚落,比谁吃人最多。
　　帝俊呆在天界蓬莱,偶尔下凡,也是到他的竹林与凤凰一起玩耍,诸神给他的禀报中,一直都是凡间昌盛,人神和谐。在尧再三央求下,他决定派大羿下到凡间,“体恤地下之百艰”。所到之处,大羿惊愕不已,接连射箭灭了这些凶兽。
　　恶讯并未结束,夏至,十日突然并出,草木焦枯,大地枯竭,连天界蓬莱四周的海水都下降了大半。十个太阳整齐划一地照耀在高空,地界凡人纷纷出门祭拜天帝保佑,尧急急赶来问我对策,“十日都是天帝之子,我又有何策?”话落,只见大羿高高耸立在立柱顶之上,连射九箭。
　　唱诗令:帝命羿射九日,落为沃焦。
三
　　七天后,帝俊下凡来酒肆,我看到,他的头发胡须全白,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他颤抖着送我一张弓,这是他第一次躺到酒肆时携带的樟木弓。我们默默地面对面坐着,良久,他问:“白泽,你说我是不是真老了,我是不是真糊涂了?”我回:“我们没见汶河之前,不会相信河水西流,见了汶河之后,我们又不愿相信汶河的尽头又朝东而去。”
　　帝俊离开酒肆,说要去两个地方,极南和极北。
　　再次听到帝俊的消息,是他的最后一道唱诗令:人神混淆,伦常不继；十日并出,荼毒生灵；一切罪在帝俊,罪不可赦,后世子孙不再祭俊,只祭炎黄。
　　帝俊自撤帝号,恢复姒姓,从立柱顶驾应龙投东海,后世称东海龙王。投海之际,吕妭一袭青衣附体,一起入海,通体白色的应龙旋即通身青色,上古第一条青龙诞生。
　　青龙脾气宁静,从来不暴躁,对凡间求雨有求必应。青龙最爱东海之上的仙岛瀛洲,5500年后,有人行船至瀛洲,写下一句话:“仙瀛,长照烛龙膏。”没错,帝俊投海化为青龙后,烛龙离开了钟山,去瀛洲做了青龙的仙岛火炬。烛龙去瀛洲前,来过酒肆,他跟我说,他与帝俊同命相怜,他去东海陪他。
　　有一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十日和母亲羲和朝夕相处,一直居住在东海扶桑,由羲和亲自护送,每天一个太阳,十日轮番从东海汤谷出发,到西方禺谷而落,日而复始,从未出过岔子。直到后来,我去昆仑泰山才知道,羲和每天经过昆仑泰山上空都看见,陆吾虔诚地站在瑶池门口,尽管王母早已被帝俊赶出了昆仑泰山,陆吾就这么站在门口,胡须都长到了地上。十日并出前一天,羲和终于禁不住好奇,让儿子自行降落禺谷,她中途降落到昆仑泰山。她和他隔着瑶池凝望,一句话也没说,羲和就这样凝望着陆吾,以至于忘记了返回扶桑,致使十日并出。
　　事实上,烛龙来酒肆找我,是交付一件信物,是吕妭的凤凰羽毛,我把羽毛转交给了赢牟方国,他们为了纪念吕妭,为赢牟取别名:凤城。
　　烛龙从酒肆走后,我感觉我老了,呆在酒肆已经太久了。我喝了三天三夜,把酒肆留给了身居长勺大地的赢牟凤城,并传授他们收集、传播消息的诀窍,据我的后裔说,这片地方世世代代出了很多以此为生的人,他们的消息传播行业,都以凤凰为图腾。
　　我悄然离开毕家台,登上立柱顶,看到南面的凤凰山摸摸石,南面的长勺寨,西望昆仑泰山,东望东海,一切回忆逐渐烟消云散,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毕霞的身影,她骑着她心爱的山羊,从酒肆经过,我们没说一句话。
　　唱诗云:立柱顶下春复春,唯见桃花不遇人；汶河西流青龙舞,曾有凤凰照影尘。
　　(本文作者为资深媒体人,现供职于电商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