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华
院子里有棵枣树,是姑姑出嫁前种下的。四十多年了,这棵枣树长粗长高,像待字闺中的姑姑一样,守望着亲人。随着爷爷、奶奶和父亲相继去世,这棵枣树成了姑姑在娘家的牵挂。
入秋第二天,姑姑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快速地打量着满树青绿的树叶和果子,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用手抚摸着枣树,轻轻拍了拍皴裂的树皮。粗老的树皮沟壑纵横,每个裂缝犹如一条笑纹,像是记录姑姑看望它的次数,又像是刻下对亲人的缕缕思念。毕竟姑姑已年逾古稀,娘家走一次便少了一回。我远远看着姑姑,不敢打扰她与一位老友的默默对话。树老了也有笑容,就像人老了也有思念一样。姑姑的思念就像这苍老的树皮,树越长越老,笑纹越来越多。
随着岁月的无可挽留,枣树与姑姑一起变老。当年手植的枣树,现在枝干虬曲,绿荫如盖。她嫁到外村,开枝散叶,瓜瓞绵绵。姑姑曾对我说,这棵枣树多次大难临头,又多次幸免于难。爷爷嫌其枣刺扎人,几次想挖掉;父亲因树冠巨大盖房子碍事,又结不了几个枣打算将其砍伐。姑姑听说后奋力保护,最后经过商议,修剪了旁逸斜出的枝条。
因多年挂果不佳,且树大遮阴,每年秋收晒粮挡风遮阳,我对这棵枣树也颇有微词。到了秋天,几枚零星的枣子隐藏在枝叶里,一不小心还被小鸟啄了去。最近这几年,这棵偷懒几十年的枣树幡然悔悟一般,红红绿绿的大枣压弯甚至压折了枝头。它的突然开挂,倒让我积蓄多年的抱怨一时不知所措。我也常常凝视着枣树的笑纹发呆,心里想,莫不是它也有思念,也有忧愁,也在想念抚摸它的双手,还有家中突然再也不见的亲人。如果是真的,那它该记得年少时的我,曾爬上这棵树,拿着一把锯子,搞得它伤痕累累。我曾坐在树干上,将一把斧头扔出好远,差一点砸伤邻居。
这些年大枣丰收吃不完,母亲就晒起来。过年时,姑姑来家里走亲戚,母亲便捧出红枣让姑姑吃,还说:“这是你种的枣树,多吃一点。”姑姑拿起一颗皱巴巴的大枣,吃了一口,顷刻舒展了额头上的皱纹。
(本文作者为东明县马头镇高堂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