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虢季子白盘,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虢季子白盘(简称虢盘),商周时期盛水器。与毛公鼎、散氏盘、大克鼎被称作清末出土的四大国宝,列我国第一批禁止出国出境展览文物,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镇馆之宝。其形制奇特,似圆角长方形一浴缸,长137.2厘米、宽86.5厘米,高39.5厘米、重215.5千克。周身满饰窃曲纹及大波曲纹;每边饰兽首衔环二,共八兽首,内底盘内铸有西周铭文8行共111字。这件稀世国宝的收藏、释文解读都经历了些许波折,清代出生安丘的著名文字学家王筠对铭文释读作出了重大贡献。今天就都来说道说道。
□张漱耳
出世两作马槽
虢季子白盘系道光年间,陕西宝鸡虢川司(今属宝鸡陈仓区)一农民在田间沟岸边挖得,后被移于当地驿站,被驿卒当作水槽饮马用具。不日被在关中平原西部眉县做知县的常州人徐燮听说,平素好古的他前来查看,识为古器,花了100两银子(相当今天的2万元)廉价购得。为什么说廉价呢,因为当时上古青铜器就以铭文1字1万计价了,就是不计周边那么多精美绝伦的纹饰,仅凭这111字,已经超过百万了。得宝后徐燮干脆辞官返籍,将虢盘带回常州老家秘藏。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同治二年(1863),徐燮已经过世,时太平天国起义席卷我国南方,护王陈坤书带起义军攻占常州,他的手下于徐燮的宅院家发现了虢盘,按太平天国规定,上交给护王府,但是到了陈府同样被用作喂马用具。
次年五月十一日,时任直隶提督的淮军将领刘铭传跟随李鸿章南下追杀太平军,率部占领常州,俘虏护王及其所部两万余人。当晚,刘铭传住进了护王府。子夜时分,他还在府内秉烛夜读。万籁俱寂中,忽传来清脆悦耳的金属叩击声,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他顿生好奇之心,秉烛循声而寻,发现声音来自屋后马厩。原来这是马笼头上的铁环碰到马槽发出的声响。
刘铭传蹲下一看,见此马槽硕大,槽壁在烛光中发着深沉的幽光;伸手一试,重不可举;轻叩之,发声清远玄妙,绝非寻常马槽。
次日一早,他命马夫将马槽刷洗干净,看清了是一有兽首衔环、纹饰、长铭的青铜器。他请来行家鉴定知是宝物后,旋即命人押运送到他合肥的老家六安别墅,在院中筑建一座小亭,将虢盘放入锁了起来。事后洋洋得意作《盘亭小记》一文记叙此事。
护宝屡有历险
因为《盘亭小记》一文,刘家藏有淮南第一重宝的消息不胫而走。从此,开始有了无穷无尽的麻烦。刘铭传吓得赶紧将虢盘从小亭取走埋入地下,再不示人。
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时局动荡。时刘铭传业已作古,刘氏后人千方百计保护虢盘,屡屡遇险。先是国民党安徽省主席刘镇华,在1933年至1936年主政期间,觊觎虢盘,以种种理由派兵到刘府搜劫。刘氏后人虽饱受皮肉之苦,始终没有交出。日本鬼子打来,合肥沦陷,刘家知不能敌,遂将虢盘重新挖出,深埋地下丈余,并在上面铺草植树,而后举家外迁。日寇多次搜掠无果。
安徽沦陷后,曾有盗墓劣迹的国民政府第21集团军总司令李品仙,经李宗仁推荐,被行政院任命为安徽省主席。他利用职权,指派亲信、时任合肥县长的隆武功带人将刘家几十间老宅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地板全部撬开,挖地三尺,亦终未获,只得悻悻而去。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重视对于流落民间的文物的保护。1949年冬,政务院(国务院前身)专门给皖北行署发报,要求查明虢盘下落。当行署工作人员来到刘铭传第四世孙刘肃家中,说明上级来意,刘肃先生感到虢盘有救了,说:“保护国宝,责任非轻,个人力薄,盘之安全可虑;现政府如此重视,亟愿献出。”遂带领家人挖开历经了14年的封土,让虢盘重见天日。刘肃得到文化部颁发的奖状,以及5000斤大米、大盘铭文拓片一份。
1950年1月20日起,虢盘在安徽展览一月,2月底护送北京。董必武、郭沫若出面接见了刘肃。郭沫若还设宴招待,亲笔题诗一首赠送他。而后郭老对此作了考据。
按照郭沫若的划分,此件青铜器属于周代衰败期。然而,从形制、花纹、文体、字体看,绝无简陋轻率颓废倾向。尤其盘底文字风貌丰美匀整,简洁流丽,布局严谨,用笔有力,神采远在周朝其它青铜器之上。当然,郭老虽是权威,但也屡被人指出某些考证的错误,故他这一划分也未必正确。
依模糊摹本释文
虢盘铭文所记具史书性质,郭沫若等参考的主要就是山东安丘清代“说文四大家”之一王筠早年所作的考释。
原来,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曾在陕西长安、榆林做官的山东诸城籍金石学家刘喜海回家乡,王筠作为他的好友前去探访,刘喜海将虢盘刚出土不久拓的盘文展示。王筠震惊之余,又听刘喜海介绍,金石文字学家如吴式芬、张穆、许瀚、陈介祺等,都没有完整释出,遂萌生了考释念头。
王筠借用刘西海拓片仔细描了摹本,然后动用自己的知识储备进行释读。
研究者都知,铸刻在青铜器上的金文,又叫“钟鼎文”。始于商,盛于周。金文的应用年代,上至殷商,下至秦灭六国,历史千余年。宣王时期的《虢季子白盘》更具特色,开启了籀文先河,在文字演变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只是那时候,上古三代出土的带金文的青铜器并不多,甲骨文也还没有发现,释读并非轻易而举之事。但王筠以一己之力正确译出了摹本中清晰部分的文字,搞清楚了铭文主题是虢国子白奉命出战,荣立战功,周王为其设宴庆功,并赐弓马之物,虢季子白因而作盘是为纪念。
王筠对金文正例変例都有掌握。有些不清晰的文字,也被他通过文意推论而出。譬如,第1行第10字,本是下边略尖的三角形点,王筠摹本却是上平下圆的圆柱体,最下面还带一个赘疣。但他没有被其迷惑,确定为象形字“丁亥”的“丁”;
第6行第7字“白父”的“父”,面向右反写也很罕见。王筠明白此字变通于人手拿“斧”,手拿石斧野外艰苦劳动的男子即为“父”。
当然,由于字迹模糊等条件所限,他对第2行第9字“壮武”的“壮”;第4行第5字的“执讯”的讯;第5行第1字“献俘”的“俘”;第6行第2字的“爰飨”的“爰”总共4个字,作了缺疑处理。对未识的“俘”,他写下了“未详其意,盖谓献俘也”,说明也猜测到了“俘”。他还有“子白折馘执俘”的话,但终因没有根据,缺而不敢释,以“望来哲之竟其绪”。这是一种谦虚且务实的学风。总起来说,他释铭的成功大于遗憾。
功底来自家学
对王筠考释虢季子白盘,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五朝、曾为三代帝师的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提到:“王筠与张石洲(穆)《释虢季子白盘铭》见示”。
王筠是安丘县宋官疃村人,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出生,咸丰四年(1854)十二月卒于山西乡宁县县令任上。其父王驭超是乾隆丙午年间举人,官至寿州知州、咸安宫教习。致仕后返乡继祖辈兴办义学。
王驭超有4个儿子,3个进士、1个举人。王筠是次子,科名是最低的举人,然而著述成就却最为耀眼。弟兄4个从小喜赋诗填词,原本不喜史学。嘉庆年间,三子王范在济南参加乡试时,主司以山东历史人物为问,没有对答如流名落孙山。王驭超非常生气,开始以自己为主编,4个儿子分别参与编辑了140卷的《海岱史略》,专门介绍山东先贤。四个儿子在编辑过程中补上了史学,顺利考取功名。
但王筠自28岁接触许慎《说文解字》后,兴趣转移于此。30岁游于京师,不久以贡生官国子监学正。37岁乡试中举人。他读书喜咬文嚼字,追根究底,一旦钻研进去,书外事一无所顾,典型的“书呆子”。
道光十六年(1836),王筠患眼疾从京城回到安丘老家,开始写《说文释例》,20卷“百日乃毕”,成书速度惊人。在看望诸城刘喜海以虢盘摹本释读后的第二年,即道光二十四年(1844),已届花甲之年的他鉴于校勘工作突出,放官山西乡宁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