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交流,而交流必然涉及媒介,语言、眼神、表情、动作、歌声都是,唯独文字,有着非比寻常的魅力,无可替代。作为记录与传播文字的工具,手写信曾经长盛不衰,古人的鸿雁传书、家书抵万金是何其浪漫的情怀,令人心驰神往。及至今天,交流比以前更多也更快捷,仅仅微信里点动键盘即可输入文字,甚至语音可以转换成文,瞬间直达千里之外。可手写信的那份独特手感与质地,还有它蕴含的种种情愫,依然让我难以忘怀。
　　关于我与手写信的最初记忆,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当时还在上小学,同班有位女生请假去北京治病。因为要去很长一段时间,且她一向表现良好,班主任便呼吁大家写信给她带去安慰和鼓励,我写出了平生第一封手写信。因为没有任何经验,一边模仿其他同学的范例一边加上自己的想象,我在信的开头竟然很一本正经地用了“亲爱的”三个字,被同桌女生神奇地发现后迅速传遍全班,很多同学开始说我暗恋人家。那时,男女生之间保守得很,极少说话,所以我的第一封手写信也就在一片哄笑中戛然而止,更没有寄出。尽管有此插曲,终归还是写了不少内容,绿色横线的纸页上堆满潦草的字迹,犹如跳舞一般。我最初与手写信的情缘,似乎止步于此了。
　　转眼间,小学毕业,1990年的暑假,电视里不时播放一首外国电影的插曲——《我盼邮递员来》。前奏是悠扬的口哨,之后是深情又略带沙哑、磁性的男中音,小调歌曲的缠绵与婉转在这首歌里得到完美演绎:“我每天每夜,等一封信,给远方的姑娘/我盼邮递员来,难道空等待让我这样/我盼邮递员来,但他从来不着忙/我盼邮递员来,把那边的情丝和我连接上,让彩虹般的幸福给生活无穷希望……”当时情窦未开的我并不能完全领略歌曲的深情所在,甚至歌词都是长大后偶尔怀旧时,才在电脑中搜索到了完整版。但歌曲优美的旋律、年轻战士略带惆怅的眼神,种种美好的画面依然深深植入内心。我至少能懂得他在爱一个人,在等待一个人,并且在期待着什么。主人公的思念是内敛、含蓄的,不奔放亦不直白,却像陈年的老酒,所有的情绪都在一封手写信的烘托下被黏在了一起。
　　在对邮递员信件的幻想中,我徘徊了不知几时,不觉间上了初中。像我们70后这一代,身上还带有上一辈人的浪漫、含蓄、内敛,内心却又想表达与突破一些什么,所谓情窦初开,自然是每个学生或多或少要面对的话题了。手写信一封又一封,在班级里神秘地出现,不过,因为内容的羞涩,让它有了新的名字——情书!这不花邮票、不需要跑邮局、当天可以直达并且马上可以等到结果的小东西,悄悄地风靡着,一出出的少年维特烦恼不断上演,大家都在跟风。有时也会有“红娘”负责传递,有时也会被班主任截获,之后在课堂上被宣读,某个学习差的男生暗地里喜欢某女生,秘密被揭开,惹来满堂各式各样的笑……这些还不算什么,既然是故事,就总是在开端、发展后面紧跟着高潮。终于,有位男生用非常勇敢的方式写了封信,让我们所有男生佩服了好大一阵子。
　　写血书!他尝试用铅笔刀割手指,可因为怕疼,割了一半后自己不敢再割,就找自己的死党借血。他们个个仗义得跟侠客似的,我也荣幸地被列入邀请的行列。细想,这也是最早的义务献血了吧。人说十指连心,用小刀割自己的手指还真是很疼,不敢割太大的伤口,割开后就从缝隙使劲挤,这样能挤出意料之外的血量。七拼八凑,大家给他凑了三个大字“我爱你”,然后在课间,趁老师不在,选了个人最少的时候,他把“情书”扔到心目中的女生课桌上。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应该是给了女生强烈的视觉冲击,一声嘹亮的尖叫让她瞬间蹦离了座位……
　　这些遥远的故事,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可笑,但那些手写信的缔造者们无一不带着最大的真诚与勇气,给手写信贴上了青春鲜活的标签。信件只有寄出而不会被退回,种种感觉让大家忘乎所以,倾情投入,就这样又进入了高中阶段。学业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似乎再也无法长篇大论地写信了,怎么办?那就变,节奏变快!一个转身,手写信成了小纸条。它身形短小精悍,内容可长可短,出没无规律,可纵横课上与课间,且自带敏捷的属性,隐蔽性强。经常在班主任转身黑板的瞬间,穿梭如电。这些优点让同学们乐此不疲,一张张小纸条给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不少欢快,只是谈恋爱的人似乎少了些,这个年龄的学生已经初步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他们是幸福的,在校园的纯粹之地安心学习与成长,还没有体验到生存的艰辛与坎坷,但到了大学,生活便有了变化。
　　大学里的一些课程是公共课,大家要去抢座位,彼此间也未必都是一个班级,因此多了些陌生感,即使同班级的学生间也很少用写信的方式来交流。彼时,有了更多的社团,乐队、舞蹈团、书法协会等可以让自己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人,青春的性格变得自由、张扬起来,而手写信仍然忠实地为大家服务着。因为上大学基本都是在外地,所以来自于故乡、故友、同窗、闺蜜、死党之类的信件一直占据着主流。能收到远方的来信,对于身在他乡的青年学生来说,是多么大的慰藉啊!还有些爱情的火花也在一封封信里被点燃,或许真应了那句话:距离产生美。我与夫人的爱情也是得益于大学时的鸿雁传书,彼此的信件在结婚后都完美地保存在了一起,时不时地,我还会翻出来欣赏一番,只是近些年里,关爱它们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了。
　　之后,通讯迅速进入了新时代。手机、传呼、QQ、伊妹儿、微信陆续进入我们的生活,同学们也都逐渐进入社会,并迅速面对新生活的挑战。手写信不知不觉间被遗忘,人们亦渐渐习惯于它的消失,而且,对新的交流方式尚应接不暇,谁还会想起慢悠悠的它呢?
　　现在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有时我更希望所有的一切能否先慢下来,等一等手写信姗姗的脚步,将来还可以再等到一封也说不定呢。岁月如梭,余生渐短,人生似乎也从加法做到了减法,所有不重要的东西都像老的树皮,一层层地被剥落,留下的最精髓的部分,手写信就是其中之一了。它像一枚熟透了的枫叶,一直在我内心最柔软的某处,安详地停泊着,不曾远去……
　　(本文作者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肥城市作协会员,职业为期货投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