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忙

齐鲁晚报     2024年11月12日
  □星袁蒙沂

  村庄的秋,果香四溢。
  果香四溢的时候,村庄就开始忙了。起早贪黑忙秋收的,多是老年人。年轻人大都进城务工了,一年四季各忙各的,没时间回老家。
  近七八年,农村的秋都是独属于留守老人的。年轻人的秋在城中,那里没有遍地果香,没有遍地果熟,没有噼噼啪啪的果落,也没有急匆匆的秋忙。
  上周六,我回农村老家待了一天,帮父母摘了大半天山楂。“大面球”摘完了,“歪把红”还有几棵,“大金星”也已成熟。该摘“大金星”的日子,“歪把红”还没摘完,父母心里愁,心急火燎,只能靠早起晚归弥补。“歪把红”的成熟期只有不到一周,早了不熟,晚了掉落。
  苹果园里还有六七棵“歪把红”,树不是很大,两三米高。父亲和母亲摘,我蹲在树下拾“二把”——落到地上的山楂。有的是熟透落地的,有的是风吹雨打落下的,有的是采摘时不小心碰掉的,还有的是病虫害或晒伤的坏果。老家那边的山楂品质好,一般都以商品楂出售,价格也相对较高。“二把”的价格低很多,不过也还能卖,自家地里的,都舍不得扔。
  因为时间有些过了,“歪把红”已熟透,稍一碰即掉落。摘之前,那些掉落地上的,若不捡拾,一脚能踩好几个。一旦踩扁,就更不值钱了。树下长满杂草,有的地方二三十厘米甚至半米、一米多高,山楂掉进去,就像玩捉迷藏似的,不太好往外扒拉。我之前跟父母说几棵树一会儿就能摘完,是不了解实际情况,有点儿自大了。没掉落的,也不太好摘,特别是有晒伤和病害的混在里面,一边摘还得一边挑拣,速度大打折扣。
  杂草多,无非是除草没跟上;除草没跟上,无非是人手不够;人手不够,无非是留守的人少、外出的人多。摘山楂慢,也是因为人手不够。老家那边,年轻人几乎都外出了,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年人,还有几个孩子。每每看到这种场景,心中免不了一声叹息,真不晓得是农村的秋天舍弃了农村的年轻人,还是农村的年轻人舍弃了农村的秋天!再仔细一想,舍弃了的何止是农村的秋天!农村的春天、夏天和冬天,照样难觅年轻人的身影。除了深深刻进骨子里的过年,平时村里总是空荡荡的。就连一贯被视为“团圆”节日的中秋,回老家的年轻人都在逐年减少。
  父亲腰腿疼的毛病又犯了,让我给带止疼药回去。我告诉父亲,止疼药买是买了,却不能长期吃。他的腰腿疼主要还是累的。年龄大了,关节本身就不如年轻人,再整天挑重担上山下山,腰腿肯定疼!啥毛病没有,光累就受不了。这种疼,与承重和累有关,吃药是不会除根的。他不理会,还是动不动就靠吃药止疼。
  我在镇上的工作,早8点到下午4点半,很规律,可如果让我天天驱车回老家帮忙,虽只有短短十几公里路程,还是不太现实。得接送孩子上学,这是其一;来回油钱,这是其二;回家帮忙干不了太长时间即天黑,这是其三。盘算盘算,回去帮忙,还不如不回去。那些已在更远的县城和市区安家的年轻人,拖家带口回老家忙秋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摘了十多分钟,铁哥们儿来到我家山楂树下帮忙。他说下午还得给桃树打农药,帮一上午就走。摘完“歪把红”,想换地方,时间来不及,索性接着摘“大金星”。
  “大金星”嘟噜大,在树下可以用双手一起捧,勉强捧得过来。爬到树上,就只能尽量把一只手使劲张开,尽可能不掉或少掉几个。站在树上还是够不到的,就得用专门的舀子下。下山楂,即用舀子把山楂兜进其远端的布兜里,或推或拽,轻轻舀下。那种舀子,前后都有铁丝盘成的齿,专门用来勾、拽、推。下山楂,不算太难,却也是个技术活。
  山楂摘下来了,怎么送回家?有大路的地方,可以用三轮车拉。没大路的地方,就只能用肩膀挑。挑山楂,首先得有力气。摘完“歪把红”回家吃午饭时,我选了两筐不算满的,挑起来都晃晃悠悠的,走不太稳。中途换肩时,扁担一滑,差点儿把筐扔掉。若真摔了,两筐山楂立马变成“二把”,虽然挨累了,价格还是得暴跌。
  只有老人把守的村庄,活力是不足的。老人和儿童相扶相携,面对累累硕果,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采摘之外,果树的管理也很难到位。该浇水的时候,该喷药的时候,该更新换代的时候,能否有足够的体力、精力和应变跟上,确实是个问题。
  就像父亲这个年龄,若是上班的,早就退休了。去年,妻子跟我提过,不想让父亲再继续种地了,并告诫我,父亲腿疼,再继续受累,怕是就不能走路了。这事,我之前早就跟父亲说过。可能是考虑到经济来源,可能是觉得自己还能干,可能是一时确实舍不得丢下那么多果树,一直没能彻底放手。春夏秋冬,他还是去地里管理那些果树。
  说归说,我也没强硬地把果园转让或转租给他人。父亲这一辈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果园和田地,突然让他跟田地断绝一切关系闲下来,还真怕他不适应。我心中想的,是他愿意种多少就种多少,只要别累着就行。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老家的秋,是属于水果的。随处可见的山楂、黄梨、苹果、桃子、柿子、石榴,这个熟了那个熟。更确切地说,从春夏季黄樱桃成熟,就不间断地有水果上市。只不过,腰腿疼如影随形,胶黏胶黏的,成了村庄一道很老、很深、很难愈、很难堵的豁口。
  村庄的秋,老人在扛。
  (本文作者为平邑作协副主席,现供职于临沂市平邑县地方镇中心卫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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