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居冬螟

齐鲁晚报     2024年11月13日
  □高祥

  立冬前后,天气渐冷,冷得院里的树木都有点儿瑟缩。居处尚未供暖,晚上更是寒意逼人。要不是孩子眼尖,一眼发现它的身影,谁会想到,这位本属夏天的客人要在此时串门呢?
  它大张着翅膀,一动不动地附在天花板上。傍晚回家,我其实注意到了它的存在,还以为是粘着一张小纸片呢。晚饭后,孩子指着它,神神秘秘地说,那里有一只蝴蝶。我凑过去仰头细看,原来这张小纸片是一对打开的翅膀,白底外侧绕着一圈黄边,镶出一个明显的钝三角形。
  这么冷的天,它是从哪儿来的呢?住在高层楼上,窗子上有纱网,门平常都关着,它是怎么钻进屋里的?带着一头问号,我们把它抓下来,放进玻璃瓶中。它扑闪着双翅,在瓶子里上下左右翻飞,测量着瓶子的空间。飞累了,就落在瓶底,摊开它的翅膀歇息,就像一个舞女扯起漂亮的长裙,尽情展示她的重色裙摆——里面是银白色的丝绢,外面是灰褐色的泛着金黄光泽的天鹅绒镶边。
  三角形裙裾正中,前面露出深褐色的头胸,头两侧凸着两只栗色大眼睛,两根细长的触须顺拢在背后,像舞女的两条及腰长辫;后面伸出一条白色的尾巴,靠裙摆处和尾梢都是深褐色的,尾翼如虾尾一般分成两半。
  这位长相奇特的“不速之客”,似乎很享受待在瓶中。它舒展着双翅贴在瓶壁上,有时振振翅膀,有时抖抖触须,其他时间几乎一动不动。孩子说,也许它怕冷,正好躲在瓶子里避寒呢。
  可是,这么冷的天,连树叶都冻黄了、凋落了,蚂蚁、蟋蟀都冻没了,喜鹊、麻雀都冻跑了,这只奇怪的小虫,怎么会“凌寒独自飞”,飞到家里来呢?连续两天,孩子放学回家,都会提出这个让我同样困惑的问题。
  我在网上查询它的信息,发现它是一种蛾,名字叫瓜绢野螟。它的分布范围很广,从天津到海南都有它的踪影。瓜绢野螟一年能生四五代,10月份后会结茧越冬,幼虫喜食黄瓜、丝瓜、冬瓜、西瓜、佛手瓜等葫芦科作物的嫩梢和叶子,也咬嫩茎和果蒂,甚至会啃食瓜的表皮进而钻进瓜内大快朵颐——原来它还是个“吃瓜群众”!
  这样看来,瓶中的这位“不速之客”,应该是跟着哪位“瓜先生”藏进菜篮子潜进家门的。进到厨房后,它偷偷溜出来,隐身某个角落,悄悄吐丝结茧,化身成蛹。因为屋里相对暖和,它错把初冬当成初春,开始“凤凰涅槃”完成羽化,蜕变成一位身着彩裙的舞女。只不过,舞女生不逢时,出生时就误了时令,更加出身寒居,为了避寒还甘于寄身瓶中。
  我把它的资料拿给孩子看。孩子顺着网络再搜下去,才知道它原来是一只雌螟——雄性瓜绢野螟尾尖有簇黄褐色绒毛丛,像一朵长满毛刺的花球。雄螟停下来的时候,会把尾巴摇来晃去,通过花球向空气中释放信息素,吸引雌螟前来相亲。
  ——这可怜的舞女!她藏身瓶中,自然不会接收到什么信息素;假使把她放到窗外,让它自由自在凌空飞舞,但在这花木凋萎、万物萧索的初冬,她又到哪里去寻找意中人呢?更何况把它放到窗外,只怕很快就会冻死。
  这只孤独的瓜绢野螟,又在瓶子里安静地呆了两天。傍晚,孩子在家写作业的时候,它的身体突然悸动起来,几只白色的长爪抖动着,两只长辫子前后甩来甩去,翅膀也扑闪了几下。之后,它的身子弯曲,尾部绷直,使劲地挤出一滴液体。然后不一会儿,它的翅膀就半合起来,触角和长爪也缩成一团——很明显,这个可怜的虫子死掉了。
  等我回家,孩子瘪着嘴巴,很是伤心地拿起瓶子给我看。在瓶底,那条原本舒展开的重色裙子半叠起来,像一枚蜷缩的了无生气的枯叶。只是在瓶子壁上,有一小团黄色的略带点儿浅绿的痕迹,已经干透了。
  屋外吹起了寒风,将青黄不辨的树叶卷得纷纷扬扬,在院子里撒满一地。日脚随着季节,又悄无声息地挪移了,裹挟着世间的万事万物。
  大自然就像钟表转动不停的指针一样,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不会为一只螟蛾躲过几天寒冷而庆幸,也不会为一只昆虫孤独死亡而叹息。
  人生譬如虫生。仿佛一眼看穿终点的旅程,生命的结尾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路上的高低起伏和曲折迤逦。就如这只瓜绢野螟,出生在不同的时空,虫生自然大不相同。但何时何地如何出生,又岂是它能选择得了的?
  好在这个初冬,这样一只瓜绢野螟,冷不丁现身寒居,用它突然出现又遽然而逝的虫生,向我诉说人生的道理——寒居不易,人生苦短,不要虚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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