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

　　“往年这个时候,杭州的桂花都开过了,今年到现在都没有开花,满觉陇大概要门可罗雀啦!”今年秋天,不少有闲心的人感叹道。其实,自古以来迟开的花岂止桂花?唐人白居易《大林寺桃花》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香山居士突出地展示了发现的惊讶与意外的欣喜,全诗把春光描写得生动具体、天真可爱、活灵活现,而又立意新颖、构思巧妙、趣味横生,实在是绝句中难得的珍品。
　　记忆中杭州某报副刊曾以“迟桂花”为刊名来纪念中国现代作家、革命烈士郁达夫,因为他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为《迟桂花》。小说中一共写了四次迟桂花,作品里天性纯美的翁莲是作者刻画的美到极致的人物,也同样体现了和迟桂花一样经得了风霜之美好。
　　桂花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物种,上古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山海经》中就有“招摇之山多桂”的记载。在古代神话传说中,嫦娥因偷吃了仙丹而飞升到月宫,生活在广寒宫中,广寒宫中有一棵高五百丈的桂花树,用桂花酿制的桂花酒被誉为天下第一美酒。嫦娥与桂花的故事有着深厚的文化背景和象征意义。嫦娥作为月亮女神,象征着阴柔之美和孤独坚韧；而桂花则象征着高尚、荣誉和吉祥。
　　守着西湖过日子的杭州人大多知道,这“市花”值班的日子是悄悄来的。10月15日一早有人大喊:“桂花开了!”开窗一闻,桂香满园,难怪连杂文家朱国良都多情善感了一回:“隐隐约约的一缕缕馨香,婉婉约约的一丝丝甜味,我觉得它极吻合江南的气场,饱含南方的气韵,这就是中天落下的桂子,秋天孕就的精灵。”
　　丹桂飘香的日子,禁不住流香的诱惑,偕同家人去了一趟赏桂胜地满觉陇。但见花树溢彩流金、争妍斗艳,阵阵香气不唯扑鼻,且侵人肌肤。遗憾的是那里人满为患,花前树下几无立锥之地,草坪上、假山旁杯盘狼藉,甚煞风景。
　　前几日,有朋自远方来,不喜闹市的繁华,于是,又想起了之前去过的那赏桂处,现在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沿蜿蜒路款款而上,一路游人稀少,不多时至石屋洞前,门可罗雀。信步入院,偌大一个庭院仅有几人在拍照留影,十分空旷。抬头望去,桂树业已卸去浓装,只有少数几棵还星星点点缀着几朵具有顽强生命力的小花,清香袅袅。此情此景应了明人唐寅《落花诗》中的“富贵园林一洗贫”,悲秋之情油然而生。
　　迈出石屋洞行而不远,微风起处,居然送来浓郁的桂香,急忙瞻前顾后,隐约看见东楼西屋、河畔溪滨、坡下陇上,躺着一个个硕大无朋的圆竹匾,仿佛浮在水面的采莲盆。惊疑之余靠近细观,却原来是村民在晒用金桂腌制的糖桂花。面对这一花的精魂,沉思良久。美是瞬间的,善于感悟生活的人往往能感知到萧条中蕴藏的繁华。在“月出惊山鸟”般宁静的氛围里,欣赏落花季节的暂时幸存者,岂不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何必随波逐流,逢“花”作戏呢?
　　带着怅然若失后的淡淡喜悦,循小径达水乐洞,往日的茶客早已无寻觅处。踱至“天然琴声”处,一泓泉水清澈见底,几能映出全影,唯水浅流细无叮咚之声,故乏琴音之妙趣。茫茫然不知所以间,骤然记起白居易《琵琶行》中“此时无声胜有声”之警句,不觉心领神会。是啊,如果此时面临“天然琴声”,平心静气,心除杂念,想象那浑然天成的神琴、那怀抱神琴半遮面的弄琴女、那柔软的纤纤细手\那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娴熟技巧、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乐声……比起真的琴声来,不知要高超多少倍。传说东晋诗人陶渊明就有无弦琴一把,每酒后抚弄以寄其意,从而在想象中获得完美的琴声。这听起来好像神乎其神,其实旅游的最高境界正是“物我两忘”,乐融融兮,陶醉其间。
　　这次陇上游,虽只看到了残花败叶,领略了萧瑟秋光,但心有所悟。旅游是一种高雅的情感艺术,没有与之相适应的文明与修养,哪里能进入境界呢?充其量是一种低层次的精力消耗、物欲发泄罢了。
　　陇上不复旧日景,然而,境由心造!“心晴的时候,雨也是晴；心雨的时候,晴也是雨。”其实,早桂花也好,迟桂花也罢,何如心中一年四季开放的桂花?
　　(本文作者为知名杂文家、语文高级教师,执教于杭州学军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