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宋刘松年《茗园赌市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陈寅恪先生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不论是从居民生活水平,经济社会发展,还是社会文明程度,宋代都可谓处于古代华夏历史的巅峰。这其中从妇女的社会地位和扮演角色可见一斑,以彰显个性和开放自由的宋代妇人时髦大胆的穿着打扮,以及满世界的巧手“厨娘”,演绎了一幕幕“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好戏。今天恰逢三八妇女节,咱们就来看看宋代女子的“潮生活”。
□孙晓明 孙辰龙
“低胸装”尽显妩媚
《满城尽带黄金甲》《武媚娘传奇》等影视作品,再现了大唐女性的服装华丽、奔放、性感。其实宋代并不输大唐。
宋代风俗画、图像史料上的宋朝女性装束,直观真切地展示了宋代女子的服装审美风格。南宋刘松年的《茗园赌市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中一名提茶瓶的市井女子,你瞧她的着装,内衣外穿,酥胸微露,用现在的话说不俗,可谓性感大方得体。
南宋梁楷的《八高僧故事图卷》(上海博物馆藏)中,有一名汲水的女子,着装性感大方,可以看到她的红色内衣与半个丰满的胸脯。梁楷的另一幅作品《蚕织图卷》(黑龙江省博物馆藏),画中的普通家庭妇女,穿的也都是低胸的上装,露出贴身的内衣。
即便是宋人笔下的道姑,也不是“像包粽子似的”将自己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北宋何充《摹卢媚娘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上的道姑卢媚娘,身穿的是对襟低领道袍,里面的抹胸略略显露了出来。虽然卢媚娘是唐人,但宋人笔下的卢媚娘形象,透露的应该是宋代道姑的着装信息。南宋张思恭《猴侍水星神图》(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北宋武宗元《朝元仙仗图卷》(美国私人藏)上的女神,分明也都是低胸装,显然在宋人的观念中,并不认为低胸装会亵渎了神灵。
而在引领女性审美潮流的宋代上流社会,女子“内衣外穿”就更加时尚了。这一点可以从宋词中看出来。北宋诗人赵令畤有一首《蝶恋花》小词:“锦额重帘深几许。绣履弯弯,未省离朱户。强出娇羞都不语,绛绡频掩酥胸素,黛浅愁红妆淡伫。”“绛绡频掩酥胸素”这一句,描写了一位娇羞的贵家闺中少女穿着素雅的丝质抹胸。北宋诗人毛滂,听歌妓弹唱琵琶曲,也写了一首《蝶恋花》:“闻说君家传窈窕。秀色天真,更夺丹青妙。细意端相都总好,春愁春媚生颦笑,琼玉胸前金凤小。”这句“琼玉胸前金凤小”,是说歌妓穿的抹胸绣着小小的金凤图案。
这些辞令描写的抹胸,就是宋朝女性的贴身衣饰。宋人对抹胸极讲究,从出土的文物看,抹胸材质多为罗、绢、纱;从传世的宋代图像看,抹胸颜色多为鲜红、粉红、橙色;抹胸上面往往还绣有花朵、鸳鸯等装饰图案。北宋大理学家程颐的伯祖母有一件“珠子装抹胸,卖得十三千”,值十三贯钱,相当于今天六七千元。内衣如此讲求精致美观,自然是为了在众人眼里显得大方得体、漂亮动人。诗人毛滂为什么能够知道弹琵琶的歌妓穿着绣了金凤图饰的内衣?无非因为,按宋朝社会的时尚,女子内衣是可以露出来的。
你再来听听南宋初诗人陈克描绘一件绘有山水图案抹胸的诗:“曹郎富天巧,发思绮纨间。规模宝月团,浅淡分眉山。丹青缀锦树,金碧罗烟鬟。炉峰香自涌,楚云杳难攀。”这件女性内衣出自当时的“服装设计师”曹中甫(诗中“曹郎”)之手,制作异常精美。值得关注的是,陈克此诗的题目《谢曹中甫惠著色山水抹胸》,以及诗的下半部分:“我家老孟光,刻画非妖娴。绣凤褐颠倒,锦鲸弃榛菅。”原来,曹中甫做了一件抹胸,作为礼物送给陈克的妻子,陈克写诗致谢。可见宋人观念之开放豁达。
“抹胸+褙子”装束
褙子,也叫“背子”,为宋代最时兴的上衣款式,直领对襟,两腋开衩,衣裾短者及腰,长者过膝。宋朝女性习惯上身穿一件抹胸,外套上一件褙子,双襟自然垂下,不系带,不扣纽,任其敞开,因此,胸间内衣也略为外露,自然会显露出诱人的曲线。
从宋朝风俗画看到,几乎所有社会阶层的宋朝女性都流行着“抹胸+褙子”的服装款式。南宋萧照《中兴瑞应图》(保利艺术博物馆藏)上的宋廷嫔妃与宫女,都是上身着一件抹胸,外面套一件褙子,前襟敞开,颈部与上胸是敞露出来的。
南宋刘宗古的《瑶台步月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南宋末钱选的《招凉仕女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的都是宋朝的大家闺秀、上层社会的女性,她们的着装也是“抹胸+褙子”。
出自南宋佚名画家之手的《歌乐图卷》(上海博物馆藏),描绘了一群宋朝宫廷乐伎正在彩排乐器演奏的情景,图中乐伎均着淡雅的抹胸,外套一件红色的褙子。还有一幅宋代无名氏的《杂剧人物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画的是市井瓦舍中的女艺人,她们也是“抹胸+褙子”的装束。
宋人佚名的《蕉荫击球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画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在庭院里陪孩子玩击球游戏,她身上穿的也是褙子。南宋画师李嵩绘有一幅《骷髅幻戏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图中一位平民少妇正在哺乳,可以看出来,她的上装是一件低胸的抹胸,外面再套了一件敞开的褙子。
宋代妇人即便不是穿着“抹胸+褙子”,穿襦裙的宋朝女子也能恰到好处地展示性感。南宋李嵩的《观灯图》《听阮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以及宋人画《女孝经图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那画中的文艺女青年与宫中后妃,都穿着低领口的交领襦裙,微露胸部,虽不及唐人奔放,却比唐人优雅大方。
从宋朝图像文字史料记载不难发现,宋朝女子的身材不如唐人丰腴,如当今的时装模特,以纤瘦为美;她们的服饰也不如唐人华丽美饰,但绝对不是拘谨、呆板。按专家学者孟晖《中原女子服饰史稿》的考证,“内衣外穿,袒露颈、胸,实在是有宋一代的平常风气,虽然其裸露程度较之前代有所收敛”。显然在宋朝那个时代,人们并不觉得女子微露曲线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恰恰是宋代社会自由度与开放性较高的表现。
宋代流行“女大厨”
当下餐饮火爆,尽显厨娘在各个餐饮店、快捷酒店或民宿忙碌的身影。其实在唐宋时代,风行的是女厨师,不但皇宫中有“尚食娘子”,富贵人家也以聘请女厨师烧菜为时尚,市井中经营私房菜的饭店酒店,也颇多手艺超群的厨娘。
传说北宋末宰相蔡京家有“厨婢数百人,庖子亦十五人”;南宋初宫廷中也有一位女御厨,“乃上皇(宋孝宗)藩邸人,敏于给侍,每上食,则就案所治脯修,多如上意,宫中呼为‘尚食刘娘子’,乐祸而喜暴人之私”。这位女御厨的厨艺无可挑剔,不过人品却不好,是一个拉老婆舌头的长舌妇。杭州名厨中,也有很多像宋五嫂一样女厨师:“宋五嫂者,汴酒家妇,善做鱼羹,至是侨寓苏堤,光尧(高宗)召见之,询旧,凄然,令进鱼羹。人竞市之,遂成富媪”。
出土的宋墓壁画与雕砖文物足以证明街上流行女厨师。河南登封黑山沟北宋墓出土的壁画中,有一幅《备宴图》,两位厨娘在备宴。郑州新密下庄河宋墓壁画《庖厨图》,描绘的也是女厨师备宴的忙碌。湖北襄阳檀溪南宋墓《备宴庖厨图》(襄阳博物馆藏),画的是大户人家的一群厨娘正在做菜。尤其生动的一幅宋墓壁画是登封高村出土的《烙饼图》(洛阳古墓博物馆藏),三名厨娘手脚麻利烙馍。
洛阳关林宋墓曾出土一块宋代雕砖(洛阳古代艺术博物馆藏),刻画了三名做菜备宴厨娘的神态,其中两位厨娘正在将酒瓮中的酒倒入温酒器;另一位厨娘在搅动锅里的食物。她们身边的方桌上,摆满了盘、碗、杯、盏、酒壶、温酒器等一应餐具。桌子前面还有一名侍女模样的助手,捧着一个盖了荷叶的器皿;另一名侍女正准备上菜,却又想起什么回头想吩咐几句。
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几块河南偃师酒流沟宋墓雕砖,雕刻的也是几名厨娘备餐的情景。厨娘衣裙讲究,系有佩饰,梳着高高的发髻,透出一种既雍容华贵又精明干练的气质。四位厨娘看样子正在准备一场家宴。左边那位厨娘在下厨之前,要先一丝不苟地整理好发髻与首饰,可见宋代厨娘特注意形象;还有一位厨娘微微低首,正专心烹茶,宋朝的茶艺可不简单,并不是一般家庭主妇就能掌握的;另一位在洗刷。那位正挽起衣袖的厨娘,应该是主厨吧,正准备做家宴的主菜——斫鲙(亦作“斫脍”)。那案上几条活鱼,便是斫鲙的食材。宋人所说的鲙,指生鱼片、生肉片,斫鲙即将生鱼切成薄片,食用时蘸葱丝与芥末酱生吃即可,由此知道日本刺身的起源在中国。
斫鲙特别是女厨娘斫鲙在宋代名流圈很流行,以刺身为人间美味。宋笔记《侯鲭录》收录了一份当时最美味的饮食名单,其中之一便是“吴人鲙松江之鲈”。北宋梅尧臣家有一厨娘,善斫鲙,朋友均“以为珍味”,欧阳修、刘原父诸人“每思食脍,必提鱼往过”梅尧臣家。
宋代时,杭州一带甚至出现了“重女轻男”的风气:“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甫长成,则随其姿质教以艺业。”为什么会“重女轻男”呢?因为女孩子如果从小训练她的才艺,长大后便可凭着一技之长,才貌俱佳,被富贵人家聘请为“针线人”(相当于私人高级定制服装设计师)、“杂剧人”(女艺人)、“拆洗人”、“厨娘”,等等。其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家不可用”。
宋代厨娘的气度与厨艺堪称一绝。北宋有一位叫作梵正的尼姑,厨艺那是一个了得:“比丘尼梵正,炮制精巧,用炸、脍、脯、腌、酱、瓜、蔬、黄、赤杂色,斗成景物,若坐及二十人,则人装一景,合成《辋川图》小样。”梵正能够以瓜、蔬等素食材,运用炸、脍、脯、腌、酱等烹饪手法,按照食材、佐料的色泽,拼成山川流水、亭台楼榭等景物。假如一桌坐20人,每位食客面前,居然各设一景,将一桌菜合起来,就是微缩版的王维《辋川图》,堪比当下的国宴。
宋朝这种顶呱呱厨娘的高超烹饪手艺,我们今天是品尝不到了。不过,南宋吴中有一位吴姓厨娘,留下一本《吴氏中馈录》,里面记录了很多宋朝名菜的烹饪手法,让后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宋代厨娘的神姿和妙手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