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艳苓　　　
　　　　
　　一朵花点亮一座城。菏泽,古称曹州,点亮它的花是富贵牡丹。
　　甫一下高速,一朵牡丹鲜切花忽地递到眼前。送花的是一位姑娘,她灿烂的笑脸像极了这朵炫然绽放的牡丹花。我们满怀欣喜,收下了这份曹州送来的请柬,赴一场牡丹花的邀约。
　　盛世曹州,花开富贵,在曹州牡丹园,我们与春天相遇。进得园门,未见花影,先闻芳香。袅袅花香仿佛一只只蝶,沾染着片片春色,雀跃,舞蹈,直沁入人心脾里来。随花香去往牡丹花坛,许是窥到我们行踪的春风给主人们捎了信儿,花坛内的牡丹争先怒放以迎远客。
　　每一朵牡丹都盛装出席。白玉、乳白、青白、雪色、米色,这是牵了几丝高天上的白云,洒了几点珠光质的铅粉,高洁清雅；桃红、品红、酡红、绯红、茜红,这是抹了一点妆台上的胭脂,扯了几片天边的落霞,娇俏热烈；茄色、墨紫、紫绛、粉紫,这是借了一缕暮山的烟霞,偷得一些窑变的釉彩,高贵典雅；鹅黄、藤黄、缃色、杏黄、柘黄,这是揽来一束旭日的曦光,收来一点琥珀的莹辉,璀璨鲜艳；豆绿、翠绿、碧玉、松绿、军绿,这是剪下一绺垂柳的碧丝,涂了几点叶上的雨露,清新谦逊；当然也少不了墨色,不知是笔尖遗落的墨滴染就,还是姑娘眉间的石黛画成,华贵深沉……我们在牡丹多姿多彩的裙衫徜徉流连,一下子醉入花海中。
　　不期然,缕缕芳馥袭人,大约是春风想唤醒醉在花丛中的我们。可是,哪里醒得来?不消说这五彩缤纷的花色,单是这清远而幽远的香,便似一杯已酝酿多年的玉液玄醴,盛在甜蜜的花之杯盏里,让人一下子便醉了千年。
　　最终,我们还是被唤醒了。不过,唤醒我们的不是花香,倒是花名。一个个汉字化作花间仙子,被曹州借来,被牡丹借来,给自己取了一个又一个雅称。端庄矜贵点的,叫白雪公主、琉璃贯珠、绿幕隐玉、雪映桃花、文海芳菲；热烈文雅的,叫花二乔、赛贵妃、冠群芳、天香锦、凤蝉娇；淡然从容些的,就自顾自叫了姚黄、魏紫、叠云、花王、海黄……
　　这些称呼春风叫过,细雨喊过,蜜蜂嘤嘤嗡嗡地招惹过,现在呢,是游人雅客们,在一字一字地念着,品味着,喃喃轻语间,恍然就咂摸出了别样的味道。然而,遑论称呼何如,它们总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曹州牡丹,于是,也就有了同样的气质。
　　这种气质,叫贵气。不是都说嘛,富贵牡丹,无论什么称呼,牡丹花总是饱满雍容的,不管在树下还是田间,也不管在岩缝还是水畔,它们总是灼灼绽放,连排玉立,花团锦簇,开得硕然,开得美艳,开得张扬恣肆。你看,重重叠叠的花瓣里,每一片都标注了它们的个性,要花开嫣然,要大气灿烂,要奇丽斑斓。这是一种从容的自信,这是一种骄傲的贵气。在春风送来的请柬里,牡丹早已标注好它们的风骨——要做就做最好的,做花王。于是,它们带着骄傲和风骨而来,在缤纷的百花丛中,开成最灿烂的生命。
　　牡丹的这种气质和风骨是天生的,牡丹的挚友们都知道。他们以牡丹自况,将生命之花开出雍容璀璨的芳华。刘禹锡是其中的佼佼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他不畏强权,三起三落,以开阔疏朗的诗风绽放在中唐文坛,终成一代“诗豪”。白居易也算一个,既赞牡丹芳华绝代,又借牡丹思乡怀友,与牡丹情谊匪浅。花王的挚友还有许多,罗隐、皮日休、徐凝、欧阳修、王国维……他们赏花晓意,以花自喻,在抑扬顿挫的字句间绽放片片芳菲。
　　我也是牡丹的爱慕者,却不敢担知己之名,大约只能算访客。我带着一份曹州的请柬来赴约,从牡丹传奇到林下花岛,从水上牡丹到繁华嫣语,登观花楼,至赏花亭,终与一株株牡丹邂逅,与灿烂的春天相遇。过国花门,过一片炫彩花田和紫藤花廊,便至国花馆。这是国内唯一的牡丹主题博物馆。在曹州,牡丹开着开着,便将自己从田间泥土开到金银铜器、玉石宣纸上。它们开在宝鼎上,开在花瓶上,开在画屏上,走进文人的书房和典雅的厅堂,相伴书香墨香。
　　馆内最耀眼的,当数一幅幅牡丹国画。细笔勾勒,皴擦渲染,水墨晕染,成就一朵朵富贵妖娆。国画中的水墨写意,常常寥寥数笔,自成一方天地,山水竹石,莫不如是。而馆中展示的赵佶、沈周、徐熙、恽寿平等名家所绘牡丹图却多为工笔,精描细琢,华美艳丽,一朵花、一片叶、一根筋都被一丝不苟地勾勒出,极得花王富丽绚烂之神韵。也是,似牡丹这等雍容富贵的花,必得精心才好,它们到底是有自己的风骨的,哪怕在宣纸水墨间,也要做最炫目的那朵花。
　　出国花馆回返,不期然陷入曹州的人间烟火中。还是少不了牡丹,各式的油纸伞、团扇、陶瓷、面塑上,一朵朵艳丽饱满的牡丹灿然绽放,琳琅满目,缤纷斑斓。听说过“牛嚼牡丹”,是比喻,指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事物,在曹州牡丹园,我们却真切地“嚼”了牡丹。一支支雪糕绽放出一朵朵牡丹,一块块糕饼里藏着片片花瓣,花香盈齿,芬芳入腹,一时竟分不清此举是俗是雅,只在甜蜜的花香间徜徉。最令人回味的,莫过于牡丹茶。茶以牡丹花蕊制成,据说有清肝明目、提神醒脑之功。白色瓷盏中,一枚枚花蕊在沸水中舒展开来,清新芳馥的香气在茶盏间袅袅升起。
　　春风送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一群年轻姑娘,她们身着汉服,头戴花环,手持团扇,罗裙飘飘然,团扇半遮面,让人不禁想起唐诗宋词,想起花前月下,想起人面丹花。牡丹到底是热情而谦逊的,层层花香穿透时光,在她们额间点了一枚枚花钿。
　　我想,她们大抵也是接到了曹州的请柬,来赴这场盛世牡丹之约。你看,曹州的牡丹开在她们的裙裾和团扇上,开在她们的额上与发间,或许,也开在了她们的心田。因为,手持曹州的牡丹请柬,我们心里都春意盎然。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