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祭

齐鲁晚报     2025年08月16日
  张乃军讲述大青山突围战细节。
  初夏的费县,清风裹挟着草木的微香。登上686.2米的大青山,绵延山峦间,一碧千里的树木覆盖着起伏的沟壑。
  84年前,这里曾回荡着无数青春的呐喊——1941年冬的大青山突围战,以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第一分校学员为主体,谱写了山东抗战史上悲壮而英勇的篇章。
  记者 路董萌 岳致呈
李岩松 郭辰昊 陈晨

六千儿女的生死突围
  大青山坐落于蒙山东麓,地形复杂、山势陡峭,是费县、沂南、蒙阴三县交界处的最高峰。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沂蒙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地区,山东分局、省战工会、八路军第115师司令部、抗大一分校、大众日报社等重要单位驻扎于此,成为敌后抗战的指挥中枢与精神堡垒。
  “抗大一分校5000余名学员中,能持枪战斗的仅600人,多为第五大队军事干部。”中共沂南县委党史研究中心刘英介绍,1939年11月,抗大一分校校长周纯全、政委兼政治部主任李培南率队从太南出发,跋涉3000余里,于1940年1月抵达沂南孙祖、东高庄一带。“与山东本地的抗日军政学校合并后,学员规模达5000余人。”
  1941年11月初,日军调集5万余人,开始对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近两个月的“铁壁合围大扫荡”。根据地军民团结奋战,粉碎了敌人的合围。11月29日,抗大一分校奉命返回大青山地区恢复教学。同时,八路军115师准备于绿门山一带打击敌军。为保证机关安全,命令非战斗人员向大青山地区转移。
  11月30日拂晓,八路军第115师后方机关、中共中央山东分局等千余名转移人员抵达大青山东北地带时,不慎误入敌军伏击区。“被围人员多为非武装人员,敌人配备重炮、装甲车,而我们的学员手里最好的是缴获的‘歪把子’机枪和自制手榴弹。”费县县委原党史研究室主任张乃军感慨道。
  “危急关头,周纯全果断指挥五大队和警卫连抢占有利地形,顽强阻击敌人。在他们的掩护下,被围军民迅速向西突围,进入大山深处。”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馆的沙盘前,张乃军的手指划过陡峭的山脊。“数千人的队伍奋力越过黄草关河,向塔山方向突围,最终得以脱险。”
  少数人的牺牲换取了绝大部分人员安全突围。张乃军望着沙盘,轻声说:“他们用生命和鲜血赌胜利,赌赢了。”
用生命堵住敌人枪口
  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馆内,生锈的步枪、染血的绑腿、带缺口的刺刀,每一件文物都在诉说着从凌晨到黄昏的惨烈厮杀。掩护突围的战斗中,五大队二中队打得异常艰苦。
  指导员程克带领40多名学员,在大青山梧桐沟北的一个山头,阻击从北面进攻的敌人。任务完成后,程克带着剩下的17个学员边打边撤。“子弹打光了,就搬起石头砸。”张乃军的声音沉了下去,终因寡不敌众,18位勇士壮烈牺牲。“后来找到程克时,他嘴里还咬着个日本兵的耳朵。”
  “突围途中,山东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陈明双腿负重伤,让警卫员带同志们先走,自己用最后一颗子弹殉国;他的妻子辛锐怀着身孕,为了不拖累战友,毅然拉响手榴弹。”沂南县革命烈士陵园管理服务中心主任左安华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对夫妻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大青山。”
  纪念馆内,一个特殊的展柜前总围着驻足的参观者。展柜里陈列的78件物品,全都来自当年大青山突围战的幸存者傅泉。这位抗大一分校文工团的老战士,老家远在河南巩县,却把一辈子的情感深深扎根在了沂蒙山这片土地上。
  “我和傅泉是多年的好友,他每次回费县,都会提前打电话告诉我。”张乃军回忆,“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着鲜花去战友的墓前祭奠,一边流泪一边念叨:‘我是傅泉,现在都当爷爷了。你们要是在,也该抱孙子了……”
  从1992年到2018年,傅泉曾14次重返大青山。“他最后一次来,拄着拐杖,还在唱当年的歌。”张乃军说,2023年,家人按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这里,“他说,要陪着没能看到今天的战友。”
  正是这样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用血肉之躯筑起防线,为大部队突围争取了时间。“这场战斗的胜利,不仅保存了山东抗战的有生力量,更彰显了中华民族宁死不屈的抗争精神。”张乃军的话语坚定有力。
穿越时空的精神密码
  6月中旬,记者走进沂南县孙祖镇东高庄村,老人们坐在马扎上惬意地晒着太阳,妇女们排练红色情景剧的声音整齐划一。阳光照射到抗大一分校旧址的石碑上,发白的字迹镀上一层光晕。东高庄村党支部书记麻厚波望着精心打造的实景数字生活剧场感慨:“当年抗大学员居住的地方,如今成了传承红色基因的课堂。”
  正是在这里,歌曲《跟着共产党走》诞生了。“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一首歌57个字符,如何化作穿透百年风雨的不灭光芒?
  中共沂南县委党史研究中心刘英介绍,时逢中国共产党成立19周年,受中共山东分局委托,大众日报编辑沙洪和王久鸣共同创作了《跟着共产党走》。“两人在看护庄稼的窝棚旁开始创作,沙洪先作词,王久鸣再谱曲,每人只用了10分钟。”那一年,王久鸣22岁、沙洪27岁。
  刘英哼着调子,“那时候抗大学员们天天唱,老乡们听着听着也会了,田埂上、场院里,到处都是这歌声。”1949年开国大典上,军乐队奏响了这首歌,“年轻的中国共产党”改成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歌声里的劲儿,一点没变。
  85年后,当游客在东高庄的实景数字生活剧场里再次听见那熟悉的旋律,纷纷起身伫立。时光浩荡流转,而歌曲所承载的力量,依然在人们心中共振。
  大青山革命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前,左安华正擦拭着碑上的名字。“这上面有名字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烈士,连家乡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左安华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帮烈士寻亲,目前已经有30多位烈士‘找到’了家乡。以后,我们还会一直找下去。”
  大青山不语,却见证着青春的力量永远滚烫;沂河水长流,正吟唱着英雄的故事代代相传。那些在战火中永远定格的年轻身影,已化作大青山巅不灭的星辰,永恒地照耀着后来者前行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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