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老旧小区加装电梯难”的讨论焦点,大多停留在居民意见如何统一、筹措资金何时到位。但近段时间,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走访济南多个老旧小区发现,更为棘手的问题在于:居民好不容易达成共识,钱也一分不少地交了,工程却半路烂尾,陷入“死循环”,让本就艰难的加装之路,平添更多阻碍。此类困局的症结在哪?又该如何破局呢?

　　文/片　记者　岳致呈　胡玲玲
济南报道

电梯没装成反添心病
　　“手续全办完了,十几户居民的钱好不容易凑齐,施工队说走就走,几十万元打了水漂。”济南市市中区铁路南苑8区3号楼1单元的居民们,望着停工三年多的电梯基坑,眉头紧缩。给“年迈”的老楼加装电梯,成为全楼居民的一块心病。
　　近日,记者来到该栋楼施工现场,只见单元门口已挖出很深的电梯基坑,坑上搭着一块钢板,上面积有不少落叶,基坑四周需要焊接的部分有生锈的痕迹。
　　进入楼梯间,光线有些昏暗,一位老人紧紧攥着磨得发亮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挪地往上迈台阶。她喘着气停下,手背在额头上抹了把汗说,“才爬一会儿楼,脚已经麻了。”另一位老人在旁说,“刚搬来那会儿,大部分邻居都是三四十岁,现在过了将近20年,跟着房子一起老了,爬楼确实是力不从心了。”
　　家住市中区阳光舜城中三区9号楼3单元的仇先生,在加装电梯时遇到了相似的波折,这一等更是等了6年。2019年,他所居住的单元,包括一楼住户在内的11户居民都签字同意加装电梯,最终选择和山东秦权建筑科技有限公司签订合同。
　　随后,施工队很快进场。然而,基坑挖好后,工程进度却不尽如人意,其间施工断断续续。仇先生联系到公司负责人,对方先是提出更换施工队,后又称出现资金困难,想委托其他公司接手,但最终几种方法都未能成行。再后来,公司法定代表人失联,工程彻底烂尾。
　　仇先生觉得自己作为牵头人,有责任给邻居们一个交代,于是决定提起诉讼。2024年,官司胜诉,但负责加装电梯的公司经营异常,公司法定代表人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追回损失遥遥无期。
　　烂尾的基坑给住户们的出行带来很大困扰。“已经掏过一次钱了,大家都担心,如果第二次再被骗怎么办?”仇先生很着急,想再次牵头让大家重新掏钱复建电梯,但再次筹集资金的难度变得更大。
加装电梯“堵”在哪
　　据住建部等有关部门统计测算,全国1980年至2000年建成的老旧住宅约80亿平方米,70%以上城镇老年人口居住的老旧楼房无电梯,预计全国老旧楼需要加装电梯的数量在200万部以上。老人爬不动楼梯,又无电梯可乘,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困”在家中,成为“悬空老人”,一些肢体残障人士亦对旧楼加装电梯的需求极为迫切。
　　记者在走访济南各个老旧小区时注意到,只要提起“加装电梯”的事情,无论支持还是反对,居民们对此非常关注,凑在一起就会打开话匣子。“这个地方根本就装不了电梯,装上之后,车从哪里过?”“不仅影响采光,还会让我们低楼层的楼房贬值。”“现在爬楼,只能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搬家成本太大,装个电梯已经是最经济实惠的方法,以后房子说不准还会升值哩。”
　　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居民们,舜玉路街道舜绣社区党委书记陈莹很理解大家的顾虑,“有疑问很正常,不可能出现一边倒的声音。比如加装电梯是否可能影响房屋质量、楼间距会不会影响出行、遮挡采光之类的,各有各的考量。”她安抚情绪激动的居民,“多数人都同意这事,咱就找专业队伍来,再给大家好好看看。”
　　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究竟容易“堵”在哪里?记者在多方采访中梳理发现,首要问题是意见难统一。高低楼层居民诉求差异大,高楼层期盼便利,低楼层担忧采光、通行及房屋贬值,邻里间容易起争执,达成共识需要反复协调。
　　其次是资金筹集难。加装费用不菲,即使有政府补贴,居民分摊比例难统一,部分家庭经济压力大,或者房屋已经出租,加上对资金安全的担忧,筹资常陷入僵局。有的小区则是居民们有意愿,但缺少“牵头人”,整个过程很难推行。
　　再者,施工过程中与后续维修保养容易引发新的分歧。施工中,可能遭遇企业“跑路”导致工程烂尾。即便建成,后续保养维护的责任划分、费用分摊等,又容易引发争议。
　　陈莹说,在实际操作中,常常不是某个环节单独出现问题,而是几个问题层层叠加,就像一团被反复缠绕的线球,线头藏在最深处,难以拉扯出头绪。
　　“从有加装电梯的意向到现在,快有5个年头了。”家住历下区环山路中创开元山庄19号楼1单元的张先生提起本单元的烦心事满是无奈,“7月28日,施工队已经把挖掘机开到楼下了,因为有业主阻挠,只得再次停工。”
　　“我们本想调解,可对方不接受,也不要补偿,就说不同意,让我们去打官司。”张先生说,后来官司胜诉了,本以为就能顺利施工,可该户业主依旧用车辆堵门,并拨打市民热线投诉。张先生解释,“这就进入了死循环,打官司的时间超过了施工许可有效期,重新办手续又得找业主签字,万一再遇到阻挠拖延,新的许可又会过期。”
“电梯超市”是否可行
　　今年,济南市市中区舜玉路街道、杆石桥街道社区内新增的既有住宅增设电梯服务中心(以下简称“服务中心”),让不少期盼加装电梯的老旧小区居民看到了新的希望。
　　走进服务中心,仿佛踏入了一家热闹的“电梯超市”。在这里,居民们可以像在商场里选购家电一般,对比不同品牌的电梯模型,查看维保方案。陈莹将推进老旧小区加装电梯比作“摸着石头过河”,“买台电视、空调都要货比三家,更别提电梯了,价格贵不说,牵扯的事儿也多,肯定得把各项情况了解明白,才能放心做决定。”
　　“从2017年到现在,市中区已经在老旧小区加装了800多部电梯,还有100多部正在推进安装。”市中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工作人员孙伟伟接受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采访时提到,对于已经遭遇烂尾的项目,服务中心也专门开辟了“绿色通道”。
　　仇先生所在单元的电梯,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6年后得以“重生”:与服务中心合作的企业先行垫资施工,居民看到实实在在的工程进展后再付款。一开始只有4户居民愿意第二次掏钱,随着电梯钢架逐渐搭建起来,最终又有3户居民参与进来。仇先生十分感慨,“电梯建成那天,邻居们久违地聚在一起庆祝,现在单元的微信群可比之前活跃多了。”
　　据了解,服务中心的好处是能够“一站式”解决问题,并且有长期兜底保障。“装电梯的工程并不难,难的是几十年的维护保养。很多企业可能干着干着就撤了,中心不以盈利为目的,主要还是面向居民,解决加装电梯时常见的各种问题。”孙伟伟说,现在服务中心正尝试和辖区里的大型公司合作,让公司起到类似于平台的作用,成为“代建单位”,把施工、安装、监理、设计、售后维保这些单位整合起来,减少繁琐的步骤。
　　“设立专业化的电梯管理机构,是一项具有价值的探索。”上海易居房地产研究院副院长严跃进在接受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采访时表示,这类服务中心在破解信息不对称、降低协调成本、规避服务断档风险等方面尝试做出改变,值得肯定。不过,结合其运营时间较短的现状,仍有几类问题需要关注。
　　“既有住宅增设电梯虽然有技术含量,但并不全是技术活。”严跃进提到,初期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建立居民信任感,只有摸清民意,才能开展下一步的工作；其次,服务中心不以盈利为目的,但整合企业资源、维持长期运营需要可持续的机制,如何在公益定位下吸引优质企业参与、避免服务质量打折扣,仍有待检验；此外,对于历史遗留的烂尾项目或复杂矛盾纠纷,服务中心的协调能力、资源调动能力还需明确责任范围与应对预案。
　　严跃进建议,此类服务中心可将小区老旧电梯更换纳入业务范畴,也可探索电梯加装后能否产生经营性收入。他举例说,有些地区结合当地实际情况作出调整,比如提出加装电梯时居民无需一次性筹资,而是采取“谁使用谁付费”的模式,相当于向电梯公司“租用”电梯及相关服务,这些做法都有值得借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