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国迅速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焦点,大量的西方记者来到中国,他们的行迹遍及中国各大战场,报道了中国战局以及中国人民保卫家园、抗击侵略者的斗争情况。其中,来自德国的著名记者汉斯·希伯,在山东抗战形势最严峻、最危急的时刻,毅然穿上八路军军装奔赴沙场,为抗击日寇血染沂蒙。
　　上世纪80年代初,作家王火出版了传记小说《外国八路》之后,“洋八路”汉斯·希伯才再次以一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的英雄形象走进了中国人民的视野。
　　□郭广阔

一
　　1964年春,时任临沂一中副校长的王火,专程来到学校附近的华东革命烈士陵园凭吊长眠在这里的革命先烈。当他走到汉斯·希伯的墓前,一下子被墓碑上的题字吸引了:为国际主义奔走欧亚、为抗击日寇血染沂蒙。墓碑背面的人物文字传略极其简单,大概只能从中得知烈士名字叫汉斯·希伯,德国人,1941年战死于沂蒙山区的大青山。
　　王火是复旦大学新闻系出身,早年做过记者,后来又写作多年,职业的敏感使他意识到:一个国际共产党人在中国战场上献出了生命,这一定是一个传奇人物。
　　他当即就决定,要深入挖掘这位“洋八路”在中国,特别是在沂蒙根据地抗日战场上的战斗和生活的故事,把他的英雄事迹和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写出来,以资纪念。
　　1978年夏天,重新拿起笔的王火着手寻找汉斯·希伯的故事。那时,汉斯·希伯已经牺牲了37年,几十年的风雨沧桑,王火只能进行“大撒网”式的寻找:在临沂城访问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同志,到烈士陵园的屋子里翻阅档案,去图书馆甚至私人收藏中查找相关资料……同时,他决定沿着希伯当年战斗和生活的足迹走一走,哪怕大海捞针,也要搜集到烈士的一些生前故事。当时沂蒙山区交通非常不便,汽车、公路几乎没有,他就骑着自行车下乡,在山沟沟里访问知情群众。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王火把当年的战场遗址——方圆百里的东蒙山区走了两遍,从山区老百姓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希伯的生活和战斗的故事,使原本空白的烈士形象逐渐丰满起来。
　　随后,他在济南找到了抗战时期的《大众日报》,惊喜地发现报纸上有不少当年汉斯·希伯在鲁南根据地的相关新闻报道。在北京和上海,他访问了许多了解汉斯·希伯或与其交往过的中外人士,如粟裕、萧华,以及罗荣桓元帅的夫人林月琴。还有帮助安排希伯去延安的王炳南、在山东根据地接待过希伯的黎玉、邀请希伯访问新四军的沈其震,以及希伯夫人秋迪、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等。这些当年的当事人的亲口回忆,真切权威丰富翔实,不仅为前期的各种疑问陆续找到了答案,也为后续的创作赢得了肯定和支持。
二
　　汉斯·希伯,1897年出生在奥地利(今波兰)克拉科夫,在德国上大学并加入德国共产党。希伯很早就向往东方,喜欢研究中国历史和中国问题。后来,希伯进入莱比锡和德累斯顿等地的报社工作,并成为当时著名的太平洋记者协会会员。
　　1925年,年仅28岁的汉斯·希伯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甫到上海,便目睹了五卅惨案。次年12月,汉斯·希伯到广州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编译处工作,负责英文周刊《中国通讯》的编辑工作,这项工作实际是向国内外公众宣传国民革命军领导集团的主张。
　　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希伯毅然放弃了国民政府的“铁饭碗”,声明“已经不能把国民党的观点和他自己的信念统一起来了”。辞职返回欧洲后,汉斯·希伯依然挂念中国的命运。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让他备受刺激。第二年秋天便告别刚刚新婚两个月的妻子,再度来到中国。后来,他的妻子秋迪女士也追随其来华,两人定居在上海西摩路的一个公寓。
　　据上海社会科学院的许步曾教授研究,1934年秋天起,在宋庆龄的倡导下,希伯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了第一个国际性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成员包括人们熟知的史沫特莱、马海德、路易·艾黎、斯特朗等国际友人。他们不但用笔宣传革命运动,更用实际行动支持着中国抗战。
三
　　经过一个阶段深入的探索和了解,为系统性地报道中国共产党人英勇抗击日寇的情况,汉斯·希伯决心到抗日根据地进行实地考察。
　　1941年八九月间,汉斯·希伯在新四军部队护送下,几经辗转来到八路军第115师师部驻地。此时,正值山东抗战最困难阶段,日寇疯狂扫荡,频繁进攻,斗争残酷,环境险恶。汉斯·希伯跟随部队足迹踏遍了滨海和鲁中山区,他肩背装有地图、望远镜、瓷杯、毛巾的牛皮囊,采访党政军领导人、战士和农民,还采访日本战俘,参加各种集会,掌握第一手写作资料。他还参加夜袭战斗,实地观察战士们如何打击敌人,先后发表了《在日寇占领区的旅行》《八路军在山东》《为恢复山东而斗争》等,修改补充了在苏北写的书稿《中国团结抗战的八路军和新四军》。
　　1941年底,日本侵华军总司令畑俊六坐镇临沂城,组织了对山东抗日根据地最大的一次扫荡。11月5日晨,两万多日军分11路合围山东党政军领导机关驻地沂南县留田村,罗荣桓政委指挥4000多名机关人员在一个营部队掩护下,不费一枪一弹,巧妙地突出重围。谷牧把此次突围的情况向汉斯·希伯讲述了一遍,他兴奋地不顾一夜奔波跋涉的疲劳,以石为凳,以腿当桌,很快完成了稿件《无声的战斗》,翻译后在《战士报》头版套红发表。
　　11月下旬,风雪萧萧中,汉斯·希伯跟随部队跋山涉水,在东蒙群山之间与敌人“推磨”。11月29日晚,汉斯·希伯随115师、山东纵队、山东分局、省战工会机关以及报社、医院、被服厂、剧团、银行等非战斗人员4000多人,向大青山转移,于30日拂晓前到达大青山东北一带。此时,队伍突然遭遇日伪军包围。一场武装力量悬殊的血战开始了!尽管抗大一分校学员和警卫部队拼死抵抗,但仍无法抵御敌军的疯狂围攻,日寇步骑兵闯入突围人群,横冲直撞,战场上血流遍地。在大青山五道沟附近,翻译小方和几名警卫员为保护希伯,浴血抵抗日军壮烈牺牲了。希伯悲痛万分,奋起持枪与日军对射,一连击毙几名日军后,身中数弹英勇牺牲,终年44岁。
　　汉斯·希伯的遗体最初被埋葬在大青山脚下的五道沟,后迁葬至沂南县梭庄革命烈士陵园。1943年,八路军山东军区在滨海区赣榆县抗日山上为汉斯·希伯修墓立碑,碑身为一子弹形建筑,高5.1米,用花岗石雕刻,正面刻着“国际友人希伯同志纪念碑”,背面刻有罗荣桓、黎玉、萧华所题挽词:为国际主义奔走欧亚,为抗击日寇血染沂蒙。
　　1963年10月,汉斯·希伯的墓葬再次由抗日山迁至临沂的华东革命烈士陵园。次年,中共临沂地委为汉斯·希伯修建了水泥雕塑的六角亭状墓陵,墓高9.4米,正面题写“国际主义战士太平洋学会记者希伯同志之墓”。墓前为希伯的大型汉白玉质半身坐像,高3.8米,一手持钢笔,一手持采访本,目光深邃,表现出一位国际主义新闻战士的光辉风采。
　　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汉斯·希伯,就像谷牧所说的,“他是一个著名记者,却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在战场上牺牲了；他是一个欧洲人,却在中国的抗日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支持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而以各种方式进行斗争的外国友人很多,但是,穿上八路军的军装,拿起枪来同法西斯战斗而死的欧洲人,他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