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利
当鲁南天牛庙村的龟裂田垄在屏幕上舒展,电视剧《生万物》便跳出了年代剧的套路。它以赵德发所著的《缱绻与决绝》为骨,把“土地”当成了故事的魂,借宁、封、费三家在20世纪20至40年代的起落,铺出了一幅有血有肉的乡土中国画卷。
看剧时最触动我的,是土地从来不是沉默的背景板,而是有温度、有意志的“主角”。导演用低机位拍人物在黄土地躬身的模样,春种时犁铧破土的闷响、秋收时谷粒落仓的脆声,都像一种仪式;我仿佛能摸到泥土的颗粒,闻到雨后田野的腥甜,这份“在场感”让土地成了串起剧情、勾连人性的线。
农民对土地的执念,是信仰也是尊严。封二一辈子就想“买块自己的地”,临终攥着沾了谷壳的田契,嘴里念着“土地有数”;旱年里,封家老汉跪在裂成块的土地上,把脸贴在泥里哭——这一跪,才让人懂了土地对农民的意义:是全年的口粮,是抬头做人的底气,是“耕者有其田”的朴素念想。
《生万物》最难得的,是用土地当尺子,量出了普通人的人性。封二为了攒钱买地,灾年里会偷偷扣下帮邻居换粮的口粮——这是小农经济里“有地才安心”的局限,他临终攥着田契的样子,让我想起爷爷说过的“土地是农民的命”。还有铁头,一开始拿锄头跟宁家护田,饥荒时得去宁家粮仓当帮工,看着少爷把剩馒头扔给狗,也只能低着头。剧里没骂他“懦弱”,只拍了他深夜在田埂上抹眼泪的背影。
女性角色的觉醒,更让人性多了份软韧。宁绣绣从“不碰阳春水”的小姐,变成能在田垄上挥汗的劳动者,是土地教她的,当秧苗被暴雨冲毁时,封大脚告诉她说:“土地不骗你,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好。”宁绣绣跟着土地学踏实,慢慢摆脱了身份的束缚。费银子反抗命运,也是从土地开始——看到农妇难产死,后来她就偷偷教农妇识字、为她们撑腰。她能自己种出满田谷子,靠双手活下去,就成了自己的主人。
这部剧有两个镜头我记了很久。旱年里,封家老汉跪在裂土上哭,眼泪渗进缝里——那不是软弱,是农耕文明里“靠土地活命”的敬畏。还有结尾,战火后的田垄荒得很,一个光脚小孩从土里抠出一粒皱种子,攥着拼命跑——这粒种子早不是粮食了,是土地给的希望,是农耕文明的火种。一“守”一“传”,才懂人和土地不是简单的“依赖”,是刻在基因里的“共生”:土地养人,人也得把土地的精神传下去。
宁绣绣成了庄稼人,还会在清明前“试春气”、霜降时“踅谷仓”,她守的不是规矩,是对自然的敬畏。封大脚说“土地认人心”,他对每株秧苗都上心,是信“好好种,就有收”的理。这些不是要我们回农村种地,是要把土地的精神装在心里:做事像播种,一步一步来;待人像土地,能容能养。
原来“留根”不是怀念过去的田垄,是把农耕文明里最金贵的东西,变成现在生活的支撑:工作焦虑时,想想“春种秋收”;对未来迷茫时,记着“土地有数”,好好干就有谱。
《生万物》用土地的沉、人性的真、根脉的重,让一段乡土岁月有了穿越时间的力量。它让我明白,关于“根”的答案,都在那片养过我们的土地里;而我们要找的“根”,从来不是某块田,是心里那份从土地里学来的踏实和笃定——那才是现代人该留住的“田垄”。
(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