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岁月,在山东掖县(今莱州)的土地上,曾藏着一座秘密的“地下堡垒”——西海地下医院。两年间,这座藏在地下的生命港湾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成功救治近2000名伤病员,让他们重返抗日前线,创造了敌后战场医疗史上的罕见奇迹。这奇迹的背后,是党的坚强领导、群众的生死守护,更是军民同心铸就的钢铁长城。

　　地下医院　伟大创举
　　1942年是胶东抗日根据地最艰难的岁月。当年11月,日军调集两万多兵力对大泽山抗日根据地展开拉网式冬季大扫荡,根据地被挤压成“一枪就能打穿”的狭长地带。为保护后勤力量,西海军分区党委果断决定,将兵工厂、被服厂、卫生所等单位撤出大泽山,转移到群众基础深厚的掖县老革命根据地,化整为零隐蔽活动。掖县1930年就成立了中共县委,1938年创建了抗战初期胶东最大的一支抗日武装“胶东抗日游击第三支队”,成立了掖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了第一所共产党创立的金融机构北海银行。抗日烽火熊熊燃烧,掖县已成为革命的摇篮和大熔炉。
　　正是这片红色高天厚土,为地下医院的诞生提供了根基。1942年11月下旬,西海军分区卫生所分三批抵达掖县。卫生所先后设立王门、西北障、朱旺、南掖、南招5个医疗区,分布在40多个村庄。在县委、驻地区委和广大群众支持下,在各村深挖地道,做到了村村有地道,个个能住人,构筑起庞大的地下医院战伤救治系统,成立了名副其实的地下医院。
党的领导　定海神针
　　地下医院能坚持两年,靠的不是厚土深洞,而是党的领导。五个医疗区都建了党支部,驻村也有支部,一个支部一个堡垒,一个党员一面旗帜。　
　　王门村1939年就建立了党支部。时任王门村党支部书记孙凤祥之女、山东建筑大学原纪委书记孙志芳深情讲述还原了那段历史。1942年秋,西海军分区卫生所在掖县程郭镇王门村建立了中心医疗区。1938年入党的孙凤祥化名“田村”担任村支书,临危受命在没有军队保护的情况下,接收并配合医院隐蔽救治伤病员。开始几个月伤员分散住在群众家中,隐蔽难度大,屡遇险情。村党支部和医院党组织研究决定:一是在地下挖地道建医院。村党支部带领28名党员和村民在夜间狭窄的地道里,在微弱的油灯照明下,弯着腰一点一点往里抠。几个月挖了多条地道,最长的主道有500米,设10个病房能容60多人。二是严格保密措施。挖地道的人横向不得联系,保守洞口秘密；伤员进出村建立秘密通道,专人接送；对村民和学生进行保密教育；对特殊人物约法三章；对伪属进行管制。
　　1942年—1944年这两年里,敌人多次围剿王门村,地下医院没有受到损失,前后有600多名伤病员从王门中心医疗区伤愈出院。
　　西海地下医院分支部书记纪毅的经历,更是党支部战斗堡垒作用的生动写照。1943年初春,纪毅接到调令前往朱旺医疗区任分支部书记。担负着领导医护人员救护伤员和教育发动驻村群众的重要任务。纪毅在地道里与伤员执手交谈,宣讲《论持久战》,使伤病员克服急躁和悲观情绪,争取早日养好伤,重返抗日前线。与此同时,对医护人员进行爱国主义特别是革命气节教育,树立榜样,发展新党员,把医护人员紧紧团结在党支部周围。在各村党支部的协助下,教育和组织群众,进行气节教育和保密教育,农救会、青救会、妇救会、儿童团各自发挥自己的作用,医疗区所辖村的广大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
　　而在掖县第一任县委书记郑耀南的家乡西障郑家村,挖了800多米长的6条地道,能容纳二三百人,距日军平里店据点仅6里,却始终未被发现。
人民群众　铜墙铁壁
　　敌后抗战的实践早已给出答案,零散的个体力量难以抵御强敌,而组织起来的群众能凝聚成无坚不摧的集体意志。西海地下医院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救治近2000名伤员的奇迹,正是这种组织起来的民众力量最生动的注脚。40多个村庄的群众以党支部为核心,用严格的保密制度、接力式的守护行动,筑起了敌人无法穿透的铜墙铁壁。
　　郝家村的担架队,曾用双脚丈量出一条“生命通道”。从大泽山北麓的消水庄联络站,到郝家村转运站,再翻云峰山、跨掖庙公路到王门医疗区,这条路单程就要50里,来回百里,两年间,担架队员们在此路线上走了2万多里。当年的担架队员杨凤桐还记得:每副担架5个人,4人换抬、1人带路,天黑出发,天亮前必须返回。最难走的是云峰山,寒冬腊月里,他们艰难行走在崎岖结冰的山路上,棉衣被汗水湿透,鞋被树杈刮掉,脚底的血染红了山路,遇上陡坡,上山时前面两人半跪着往前挪,膝盖磨出了血,下山时后面两人半蹲着往下蹭,裤子被磨破,仍牢牢护住担架,没人喊过一声苦。
　　群众的守护,更是用生命筑起的防线。1943年,日伪军突袭王门村,11岁的儿童团员李凤岗被日军抓住。敌人用糖果引诱、军刀威胁,逼问地下医院的位置。李凤岗一口咬定:“俺村里没有伤病员啊。”日军恼羞成怒,将他双脚捆住倒悬于水井中,后又被拖出井拳打脚踢。这场折磨让李凤岗一病不起,献出了生命。他用生命守住了地下医院的秘密。有一名医院管理员在敌人突袭王门村时在村民毛更岐家被抓,王月庆(毛更岐妻)临危不惧当机立断说他是自家男人,骗过了敌人,保护了管理员。
　　西障郑家村的周修珍(郑耀南夫人),天天给挖地道的医护人员送开水、做夜宵,日军来搜查时,她把医疗器械藏在灶膛里,用柴火盖住,硬是没被发现。
　　“地道在哪?伤员藏哪?”在敌人的刀枪相逼下,人民群众没有一个人泄密。
艰难岁月　鱼水情深
　　1943年,八路军西海军分区参谋刘培民被日军围追到王门村时被打伤,他跑到一户人家,户主刘申明紧急中把他藏在顶棚上,用柴草盖上,清理好地上的血迹。敌人进了院子搜查,刘申明全家不惧殴打,坚持说有人往后面庄稼地跑了,把敌人引走,刘培民得以虎口脱险。全国解放后,在北京工作的刘培民回莱州寻找到曾经掩护他的救命恩人刘申明的女儿刘玉先,多次带刘玉先和她的儿女去北京游玩。刘玉先的女儿李学敏深情地回忆:她结婚时刘姥爷还送了礼品,两家人比亲戚还亲。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了多年,直到两家老人刘玉先和刘培民先后去世。
　　工作人员住在谁家,地道挖在谁家,房东就得担房毁人亡的风险,可大家都争着认亲。高凯民(原济南军区退休干部)拿着一件老棉衣,激动地说起母亲纪毅当年认亲的房东“大姑姐”王美蓉:“美蓉姨亲手交给我一件我母亲当年穿的旧棉衣,这件棉衣60多年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睹物思人,她说留个念想。”
　　王门村王云芝(李凤阁的母亲)平日不怕脏累为伤员洗血衣和绷带,危急时刻,机智掩护了两名女护士,被誉为子弟兵的妈妈。
白衣战士　救死扶伤
　　1942年—1944年这两年里,先后有100多名白衣战士战斗在特殊的战场——地下医院,进行着特殊方式的医疗护理工作。
　　在低矮的地道里,医护人员跪在伤员的地铺旁为伤员疗伤,为伤员喂饭喂水,清理排泄物。值班护士住在空气最稀薄的地道最里头,让伤员呼吸到更多的空气。在敌人的封锁下,为解决药品的极端缺乏,药工人员一方面自力更生,自制中药制剂、蒸馏水、药用氯化钠等,另一方面还要冒着风险去敌占区采购紧缺药品,为伤病员恢复健康提供了重要的保证。
　　在地下医院里,为伤员晒太阳也是一项重要工作,需要精心准备:要等敌人3天不出动的情报,要预测天气,要准备合适的场地。万事俱备了,全体医护总动员从地道里艰难地向外面搬运伤员。对于不能搬运的重伤员,还有一段“用镜子追太阳”的故事:护士申吉桂和护理员孙明寿为了让不能搬运出洞的大腿骨折伤员见太阳,借了三面大镜子,把阳光反射到地道里,让伤员在地道中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明亮和温暖。
　　为防止麻药燃爆,只能在地上建手术室做手术,因此,要提防敌人的突袭。有一次,张燕军医(曾任济南军区总医院副院长)正在为伤员做手术,在敌人突然进村的危急时刻,他临危不惧,沉着而又迅速地将小民兵炸断的胳膊接好,送进地洞隐蔽起来。小民兵的胳膊保住了。
　　危难时刻,医护人员舍己为伤员,不怕牺牲,与伤员共患难同生死。他们是真正的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
奋勇杀敌　谱写新篇
　　1942年—1944年这两年里,地下医院治愈了近两千名伤病员,使他们重返前线,其中,共产党员和排级以上干部约占1/3。他们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身经百战,为党、为人民作出了卓越贡献。
　　传奇英雄乔明志,胶东军区特务营营长,西海军分区侦察大队长,转战胶东,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是一个传奇式人物。他曾是作家笔下小说《桥隆飚》中的乔八爷、《苦菜花》中的柳八爷。他曾两次在西海地下医院养伤。并积极为医院招募多名医护人员。
　　转战南北的五战将,西海地下医院的伤病员马杰、王淳、张东林、王新民、李万荣5位同志,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身经百战,血战东北,守备北平,过黄河渡长江,转战湖南和两广,屡建战功,成为军队高级将领。他们的英雄事迹是胶东人民也是西海地下医院的光荣和骄傲。
红色基因　代代相传
　　“母亲曾说,这段历史永远也不能忘。”高凯民的话,道出了两代传承者的心声。她历时多年寻访当事人,创作《地下的太阳》《西海地下医院》等作品,让这段历史走出尘封。
　　孙志芳牢记父亲的嘱托,在莱州市委、市政府及社会各界的支持下,在西海地下医院中心医疗区王门村,修复驻地老屋、复挖当年地道,建起了展厅,修建了主题广场,使消失的遗迹和历史得以部分重现。近年来,已有十多所省市高校、医院在这里挂牌建立党性教育基地,大批学生、群众和医卫战线的干部来此参观学习。
　　在传承的队伍里,老兵鲁健受莱州党史办委托,离休后自1987年起用3年走访了25位老人,召开过两次座谈会,7次去王门村,3次走访运输线,经过实地考察,绘制出《王门村地道》《西海地下医院分布图》《地下医院交通路线图》等5张珍贵图纸。
　　原第一军医大学教授孙希诰(西海老卫生兵),自1998年始历时6年向全国16省市复函1000余封、电话采访800余次,编写18万字的《峥嵘岁月》,收录了西海军分区医务人员名单1155名,其中,曾在西海地下医院工作过的有102名。
　　当参观学习的人们从王门中心医疗区展区和朱旺医疗区展区川流不息地走过,先辈们创造的可歌可泣的光辉业绩使人们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并沉浸在长久的追思之中。
　　正是由于有了跟共产党走,抗战必胜、中华民族必定要解放的理想和信念这轮精神的太阳照耀心中,胶东西海区的抗日军民才能勇敢地面对强敌的围剿英勇奋斗、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信念之火点燃了生命之光。
　　从抗战时期的生命堡垒,到新时代的精神课堂,随着时光轮转,西海地下医院的遗迹大都化为乌有,西海地下医院的先辈们都已故去,但那座由党心民心铸就的“地下丰碑”,永远矗立在莱州大地上。
　　　　　　　　记者　李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