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物”有故事

齐鲁晚报     2025年11月15日
  □赵珩

  《五十小物》应该说是一本体例特殊的小书,它既不是文物画册,也非有关收藏的著述,而是从我家保存的文献和实物中选取略有代表性的部分小物件,稍加梳理编辑而成的一些旧物展示。
  近一百多年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和大变迁,每一个家庭与个人也都身不由己地随着这样的动荡和变迁与之俯仰,许多旧物也自会在这种动荡中湮灭或消失。今天的年轻人能知道三代以上的事迹者已属鲜见,更不要说父辈或祖父辈的遗物了,其实我家也与大多数家庭一样,经历了百余年的动荡与变迁,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仅是十之一二罢了,即便如此,也算得十分侥幸。
  从我的太高祖开始,出了三代进士,即太高祖达纶,高祖辈的文颖、文起兄弟,曾祖辈的尔震、尔巽、尔萃兄弟,我的亲曾祖尔丰虽非进士出身,也做到署理四川总督兼驻藏大臣,于是才有了“一门六进士,弟兄两总督”之声誉。其实,书中所收录的“小物”多已与我的家族无关了。
  这本小书所遴选收录的旧物十分芜杂,于是分别编成五辑,第一辑是由近及远的若干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如我七十多年前在协和医院的出生证和产房腕带,父亲和祖父的墨迹手泽,曾祖辈的印章,高祖的楹联墨迹和太高祖的《枣花轩试帖》,以及如陈半丁为母亲结婚画的荷花、启功赠父亲的扇面、我家祖孙四代小时候都玩过的玩具等。这些虽算不得什么珍贵文物,但是对我来说都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
  第二至三辑多是一些颇有意趣的陈设与文玩,如祖父和父母用过的一些文房小物,母亲在上世纪50年代收集的一些中外文玩等。有几件黄花梨和紫檀的家具,也都是几十年来使用的东西。这些也都算不得珍贵文物,却承载着许多难以磨灭的记忆。
  第四至五辑是从现存的自家收藏中拣选的部分扇面、成扇、书画、碑帖等,这些东西大多是祖父藏品的一点遗存罢了。我的祖父赵世泽(字叔彦,号拙存、小鸥波馆主人)可算是京津地区比较有名的收藏家,与津门的韩慎先、张叔诚等都有往还,彼时北京琉璃厂肆的东伙也经常穿梭于我家。20年代景朴孙去世后,许多藏品由我祖父购买收藏,尤其在书画碑帖方面,可算北京一大家。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北平沦陷,祖父坚决不仕,杜门谢客,深居简出,于是变卖度日,几至殆尽。
  我父亲的工作经历是在1949年以后。可以说,他将大半生的时间与精力都贡献于古籍整理和“二十四史”的标点工作,从来无暇收藏鉴赏。倒是母亲在做翻译工作之余,喜欢收藏些中外古董,但与祖父则完全是不同的收藏理念了。因此,《五十小物》收录的若干件东西中也有母亲的藏品。
  我常说,我不是收藏家,充其量算是个“守藏家”而已。《五十小物》完全不同于王畅安先生的《自珍集》,那是畅老和袁荃猷先生两位一生的集藏,有他们的心血,也有他们的研究成果。这本《五十小物》所录的不过是我家部分藏品,而我更多的则是叙述些小物件背后的故事而已。
  由于百余年来社会巨变的影响,一家一姓能保存下来的物件十分有限,多是一两代而已,苏州过云楼顾氏能承传五代的已属罕见。我家寒素,并非收藏大家,也就是到了祖父这一代才有些积蓄而已。父亲也从未将其视为财富,仅仅以此作为对先人的追念。何况,以一家之力而世代承传,虽是许多收藏家美好的意愿,但是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历代藏家如项子京、梁清标者也不过一代而终,天籁阁圮,秋碧堂空,这也是收藏者最终的归宿。然而,通过民间的收藏而使许多文献和文物能得以保存,却是功莫大焉,善莫大焉。《五十小物》也只是从尚存的小物件中撷取若干,谈不上是什么“著录”,更没有“子孙永宝之”的奢望,但是,对文化承传的愿望却是在的。
  (本文为《五十小物》自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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