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峰
中华书局出版的“清代史料笔记丛刊”中,有一本《冷庐杂识》,作者是清代浙江人陆以湉。他字敬安,浙江桐乡人,生于嘉庆六年(1801),三十五岁中进士,先后任台州府教授、杭州教授。同治四年(1865)受聘为紫阳书院讲席,不久病卒,享年六十五岁。陆以湉一生著作不少,《冷庐杂识》之外,尚有《苏庐偶笔》《寓沪琐记》《吴下汇读》《北行日记》《楚游录》等多种。
陆以湉于道光十三年(1833)第一次北上参加春闱,之后落第南返,在接近四个月的时间里,每日皆有记,是为《北行日记》。据日记可知,陆以湉自正月初九,自家中经震泽至苏州,历山东、天津,辗转取道北京。其自二月初一进入山东界后,既未走山东东路官道北上,也未改走水路循泇河沿北运河进京,而是走官道,经马兰屯,西北奔阴平,至临城汇入山东中路官道一路北行。及其南返,亦走此路线,不过方向正相反而已。因来回走同一路线,故其途中打尖、住宿的地点,基本相同。陆以湉入山东界,至出山东界,共用时八天。及南返,一进一出山东,刚好又是八天。然前者日记稍略;后者因并不急于回寓,所记较详。
进入山东界,陆以湉在马兰屯打尖后,即连行百里至阴平投宿。没料竟在此巧遇泾县同年曹斌,陆谓其人“年纪七十矣,神彩矍铄,顾盼自豪,有伏波据鞍意气”。不用说年已七十的曹斌亦是北上参加会试的。异乡遇同年,又都是北上赶考,联床夜话,正不知有多少共同语言。
“帝畿何日到,历历数征程。”阴平旅舍的题壁诗,透露了陆以湉希望早日到京的急切心情。两个月后南返,陆以湉又在阴平住宿,并和诗一首:“一角青山指峄阳,挥鞭好趁晚风凉。年来不少相思泪,怕见长堤柳万行”,思乡之情不可遏止。
行至滕县南沙河,晚饭用一起同来的星槎所携“自制冬芥,用以佐餐”,感到“味绝鲜美”。当星槎告诉他“洞庭蔬果甲于他处”时,陆以湉很有兴趣地表示:“他日得暇,当鼓棹相访,领略山中风味。”这可见陆并非刻板无味之人。后来,再宿南沙河,恰与武林四同年同寓,“团坐清淡,兴殊不恶”。
由东平至旧县,皆山路。日记中记录:“东平州城外有东平宪王墓碑。将及旧县,有西楚霸王墓。”陆以湉《旧县旅舍》一诗有云“村荒佳酿少,地古断碑多”,可见旧县古迹众多,而西楚霸王墓不过是其中著名者。再宿旧县,天已热,又见“歌者蚁集,率皆俗物,同人咸阖户拒之”。对此,陆以湉在日记中说:“此辈半为饥寒所迫,一朝堕落,苦海长沦。香山《琵琶行》至今读之,衣襟泪湿:‘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安得持此二语,唤醒一切也。”有同情之心,亦有惋惜之意。
到二月初六,陆以湉至荏平县南城外宿。日记记录吃晚饭的感受,“饭味甚美,自备馔尤妙,陆行十日,今始得一饱”。此前的正月二十八,尚在宿迁境的陆以湉,因长途劳累、心绪不佳,兼之供馔“皆不免泥土气味”,又不能同“同行者独宜轩爱食面物”。后入山东境,在南沙河食宿,其食物并不见记载。
在荏平这顿饭,亦不载所食何物;但饭食既多系自备,必是在外所选购可口饭食,也就吃得舒心、满足。陆前在汶上投宿曾作题壁诗,中有“草草杯盘成小酌”一句,可见其亦好饮。但不知其在此得饮佳酿否。荏平城小,“县署亦偪仄甚”,登城纵眺,所见“沙连河渚白,云接岱峰青”,景色很是不错。
待到南返途中,再宿荏平。日记主要记录了在寓壁的题词。因听丝竹声“袅袅不绝,凄婉动人”“感触情怀,百端交集”,乃作《金缕曲》以寄意,其中有云“落魄风尘里,问天公,男儿怀抱,几时才遂?”由落第而来的失意、不平、无奈,各种复杂情感皆与其中。
在荏平和旧县之间有铜城驿,陆以湉往返皆曾在此打尖;南返途经此地的见闻感慨,颇似一则精短隽永的小品。日记不长:“……天热甚,道旁见村舍数椽,破扉短垣,绿阴回绕,老妪设茗椀于几,以俟行者。舆子感,就饮。余与石庵亦下车,箕踞茅檐下,引一壶啜之。仆仆赤日中,到此便如入清凉世界。因忆往岁在家,蕉窗梧径,偃仰其侧,尚愁炎暑,设今日处之,不知若何快意矣。人苦不知足,岂虚语哉!”
四月二十七,陆以湉返程进入山东的第四天,这日日记云“夜宿山店”。据前后日记所记,可知山店在兖州和滕县之间,但是否就在邹县境,不能确定。日记记山店环境及一二琐事亦有味,不妨录之:“邸舍后,小轩临水,古树夹岸,清风徐来,披襟当之,几忘身在尘巿。时日未向午,马犹在槽,舆子争就涧中浴。食后无事,遍观壁上诗,皆伧父手笔,鲜惬意者。”
道光十六年(1836),陆以湉再度北上京师会试,想必其进入山东界后,仍走与上次相同路线。因时隔不过几年,沿途并无多少改变,其打尖、住宿之地,恐亦多与上次同。只是当看到之前在旅舍所作那些题壁诗,往事历历,他胸中正不知翻腾着多少感情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