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无为而有深情

齐鲁晚报     2019年08月31日

  □姜肖
  雅舍藏书是文人传统,吕振喜好藏书,每每说起旧书市场上的淘拣之乐,便怡然自得。藏书日久必有所思所言,一个人的读书经验往往也是内在精神成长的过程,是故学术史中有一个门类叫书话研究,意在通过梳理被研究者的读书随笔而管窥其精神源脉。当然,书话的写作虽然具有相对的私人性,但毕竟是以他人之杯酒浇心中之块垒,也存在着与隐含读者共情的期待。当下这本《书与信中的旧时光》,除了文史考古之外,又兼有作者身体力行的心灵怀旧,“嗜书”“纪人”“读札”“清赏”四辑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呈现出一个更为立体生动的爱书人和书写者的模样。
  以学术为志业者的读书笔记,往往易囿于专业知识范畴,讲求刨根问底,长于缜密学理,却多失之乏味。作者的幸福在于不必深陷于刻板的现代学术机制,他的行动大多时候是无为而为的,他的阅读和书写不必全然为事功着想,也不必碍于评价体系之考量,更多的是基于个人喜好摸索而得,有一种成规之外的轻盈从容。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我之读书,只是兴趣使然,为了使自己的灵魂不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荒芜。我之藏书,不求珍本善本,没有苦心孤诣,只是率性而为,喜欢便买下,读完便珍藏,如此而已”(《书中有味是清欢》)。于是,我们目之所及,皆触事兴感,知行合一,即便带着学究气的考据也是迂徐不迫,疏密得当,讲论随性。他常常像一个侦探般在日积月累的文人信札中寻找线索,然后洒脱地说一句,“也算给做研究的专业人士提供一点未刊资料”。他读李瑛致海笛的信札,仔细注解着涉及的人和事,文史互证,体味一代人的友谊。他从吕剑手札追寻《诗刊》往事,前前后后翻阅了大量资料,精心梳理。这还不算完,文末还希望读到此文的研究者能够继续找到更详实的细节资料,似乎有一种憨厚的执着。
  著名学者贺仲明先生多年前为作者另一本书写序时,有着亦师亦友的理解与赞赏,他说,“我相信,他(吕振)身上更基本的品质,他的真诚、热情和向上的精神,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是会与他人生的发展相始终的”(《人间情怀》序言)。的确,这位身材高大、笑声爽朗的书写者,他的行动和笔端也都处处带着质朴的情意。有情的书写多是游子的乡情,他会亲力去考证家乡的人文历史(《梁漱溟在莱芜》《汪曾祺在莱芜》),也曾为老家学校捐赠书籍,发动全家齐上阵,老父帮忙盖赠书章,贤妻帮忙录入书籍信息,七百册赠书着实让全家忙活了三天,想来这个场景既劳累又浪漫,充实着温情和恩情(《为母校捐书》)。也正因此,他对刘庆邦的乡心和童心感同身受,遂成忘年之交,观戏时乡音乍起的喝彩,归家途中的乡野之趣,都让他感叹不已(《用文学温暖人间的刘庆邦》)。在作家的日记里,他更是读出自己对亲情的依恋,对故土风物的眷恋,与其说是评点,不如说是借之兴发,“对血浓于水的亲情的感恩,对割舍不断的乡情的倾诉……它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想起母亲,想起故乡”(《血液里流淌的亲情和乡情》)。
  而以这份情意观照历史时,历史便成了有情的片段,考据也成了有温度的求索。他走近鲁迅时,“心里燃着的是一盏温暖的人间灯火”(《鲁迅先生的生活情趣》)。拜访鲁迅上海故居时,观看的视角透露出书写者的情感因素,环境的描摹有着生活的触感,他能更为灵活地感受空间和时间中人的存在状态,薄棉被、窗花纸、鱼肝油丸、木床,以及鲁迅家里狭小的阳台所透露出的孤独感。也因此,他对鲁迅的研究角度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欣赏,“关注鲁迅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人(而非作家和思想者)的存在,写他的吸烟、喝酒、生病、交友,呈现给大家的是一个血肉丰满的鲜活的人”(《人间烟火中的孤独者》)。当然,这一切的基底是温纯的诗心,将千头万绪的存在体验安放进熨帖的叙事方式,又因着无为之乐,即便再热烈的抒情也显得诚恳敦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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