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纪录片《美国工厂》在中美两国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该纪录片以独特的视角记录了中国企业家曹德旺在美国投资设厂并与当地工人和工会组织“斗智斗勇”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最终以中国资方的胜利和美国工人的妥协告终,这的确是一个令美国人无奈的故事,然而中国人从中读到的,恐怕也并非全是欣喜。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曹德旺为啥“跑不了”
　　《美国工厂》之所以如此引人关注,首先是因为这部片子的制片人是大名鼎鼎的奥巴马,是的,你没有听错,就是那个曾经当过两届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奥巴马夫妇去年成立了一家名为“高地”的影视制作公司,准备和奈飞公司一起合作推出7部作品,《美国工厂》是他们的处女作。
　　该片在中国受关注的原因则更为直接,因为故事的主角之一,就是中国的“玻璃大王”曹德旺。几年前,曹德旺的福耀集团在美国的投资,曾经是中国企业在美国的最大投资项目,并引发了国内对于中国制造业竞争力下降和资本外流的忧虑,有媒体甚至用上了《别让曹德旺跑了》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然而,美国人拍摄的《美国工厂》这部影片,却似乎以美国人的角度告诉中国人:“曹德旺跑不了”——中国企业走出国门后,发现他们很难再找到像中国工人那般吃苦耐劳、要求极低的劳动力,在曹德旺这样的企业主看来,美国工人都太“娇惯”了。
　　片中一个情节形象地反映了这种差距:由于不满美国工人频繁要求提高待遇且效率低下,公司安排一批美国管理人员到中国培训。这批人一到中国就被如下场面震惊了:中国员工竟然可以毫不停歇地工作；可以接受半军事化的管理；为了工作可以一年只回家一两次,而工资却不足美国工人的一半。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有人不戴防护镜,甚至不戴防割手套就用手拣碎玻璃的时候,这些在美国也算精英阶层的人更是直呼“不可思议”。
　　是什么造就了这种差距呢?答案是美国的工会制度。
　　事实上,早在曹德旺投资美国之前,美国工会就已经历了长达两百年的奋斗史,从一定程度上说,美国工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也正是美国工人日子越过越舒服、越来越“娇惯”的过程。
两百年争到高待遇
　　美国工会的起源非常早,1792年,美国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个行业工会,并组织工人与资方进行了谈判。1827年,一些行业工会在费城成立了由多行业同业工会组成的机械工人联合会,这标志着美国现代工会运动的开始。与此同时,美国各地也相继成立了一些规模不等的工会组织,不过其中的大多数在1887年的经济大萧条中销声匿迹了。
　　事实上,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美国工会一直成不了气候,美国政府和资本家想出了五花八门的招数遏制工会发展,譬如说1890年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最初就是用来反对“垄断式”工会组织的。而企业中则通行所谓“黄狗契约”,要求雇员必须同意不去参加工会,以此换得企业给工人涨工资的承诺。由于工会组织迟迟无法发挥作用,美国工人不得不忍受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劳动和极低的工资。
　　1908年,美国福特公司创立了世界上第一条汽车流水装配线,这种劳动效率极大提高、生产成本大为降低的生产方式,后来成为世界主流。这种生产方式对于资方来说自然是利润增长的利器,但对于普通劳工来说,则意味着劳动强度增加,而且工作变得更加枯燥乏味,所以后来才会有卓别林嘲笑流水线生产的《摩登时代》等划时代电影。
　　在生产线革命的刺激下,美国工人终于忍无可忍。1921年,美国肯塔基州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布莱尔山之战”,上万名美国工人在工会的组织下在矿区发动起义,政府军警最终是在动用机关枪和飞机的情况下才勉强镇压了这次运动。然而,类似事件的风起云涌让美国政治精英们认识到,这样的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20世纪30年代,为了挽救经济危机,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出台了一系列政策,美国工会凭借《全国产业复兴法》与《国家劳工关系法》取得了合法地位和集体谈判的权利。
　　自此以后,美国工会的存在就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时而受到政府打压陷入低潮,时而随着产业结构变化而复苏,然而工人待遇在工会的“日拱一卒”之下逐步提高。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越战加上美国新技术革命的影响,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给工会运动提出了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美国工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高峰,到上世纪70年代初,美国工会会员人数一度达到顶峰,超过了2300万人。
　　这段时期也是美国工人日子过得最好的一段时期,上世纪70年代美国工薪阶层的收入是同时期前苏联的5倍,英国的1.5倍,法德等国的1.2倍。美国工会还为加入其中的工人提供了全方位的保护。美国工人的高待遇、高保障和中产阶级生活,正是“美国梦”的模范样本。
“美国梦”是昙花一现?
　　然而,正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克鲁格曼不无忧虑指出的,二十世纪后半叶美国乃至整个西方资本与工人的博弈状态,很可能只是一种“短暂的平衡”。受限于当时冷战的状态,资本无法在全世界范围内挑选合格的劳动力,为了扩大生产,美欧的劳动力议价能力水涨船高。然而,这种状态随着冷战的结束而终结。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球化的来临,资本开始像水一样在全球流动,尤其是中国的对外开放政策,让全球资本找到了一个廉价劳动力的富矿,大批企业和技术开始迁出美国,去工业化的浪潮最终导致了美国“铁锈带”的出现。同一时期,美国的工会组织也随着工人的大批失业开始进入急速衰退期,伴随着全球化时代劳动力供求状况的改变,美国工人的劳动力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值钱了。
　　而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上台及其执政期间包括对华贸易战的作为,与曾经骄傲的美国工人阶级在受到全球化冲击后的陨落不无关系。幻想重拾往日荣光的美国工人更愿意听信特朗普“让美国重新伟大”的口号,也更愿意天真地相信只要将工厂从中国搬回美国,就能解决他们当下的问题。
　　事实上,据美媒透露,《美国工厂》有一段最终被减掉的片段,记录了美国工人与资方矛盾最为尖锐的时期正赶上美国2016年大选,大多数工人对特朗普那套“美国人的工作被抢走了”的说辞感同身受,于是把票纷纷投给了特朗普,最终使特朗普在该工厂所在的俄亥俄州获得了胜利。
　　这样看来,正是失落的美国工人群体,决定了特朗普的上台以及美国政治当今的走向,甚至是中美关系当下的紧张。
　　然而,《美国工厂》同时指出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便未来制造业向特朗普所呼吁的那般回流美国,所能提供的就业岗位和工资也无法使美国工人重新过上过去那种中产阶级的悠闲生活。更有甚者,影片的末尾还不无忧虑地暗示,全球的工人群体在未来都将遭遇一个更残酷的竞争对手的冲击——人工智能。
　　历史或将证明,除非出现新一轮重大技术变革,以福利体制和大规模中产阶级为特征的“美国梦”很难再持续下去,这也许正是当前反全球化浪潮在欧美很多国家愈演愈烈的根本原因。在一片梦碎声中,世界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变局,我们不得不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