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在通往叙利亚北部边境重镇科巴尼的公路上,南撤的美军车队与北上的叙利亚政府军车队擦肩而过,那次罕见同框令叙利亚局势各方力量对比高下立见。随后,不仅叙政府军收复大片北方领土,俄罗斯军队也在科巴尼展开巡逻。
　　科巴尼以及叙北部局势的突变,同时也是整个中东地区政治格局深刻演变的一个缩影。美国在背后捅了叙库尔德人一刀,却让沙特、阿联酋等传统盟友心凉了半截——美国靠不住,俄罗斯才靠谱,难怪俄总统普京在沙特、阿联酋受到热烈欢迎。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

土耳其会听谁的劝
　　土耳其对叙北部库尔德武装的军事行动还看不到头,但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和谴责已如暴风雨般砸向安卡拉。因撤军而背上捅刀叙库尔德人骂名的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制裁土耳其,特朗普本人还给埃尔多安写了一封打破外交信函规矩的信。
　　特朗普要求埃尔多安立即停火,警告他“别充硬汉,不要犯傻”。埃尔多安把这封信丢进了垃圾桶,一度拒绝会见代表特朗普到访土耳其的美国副总统彭斯。但他还是见了彭斯并达成协议,土军暂时停火5天,土方强调这只是暂时的,仗还是要打,不达目的不罢休。
　　相比之下,俄罗斯与土耳其的沟通就正常得多。埃尔多安下令动手前,分别与特朗普和普京通了电话,与美方消极地决定撤军不同,普京先是理解埃尔多安的安全关切,但提醒他叙利亚领土完整必须得到保证。显示出普京要平衡俄与土叙两国的关系——土耳其是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伙伴,叙利亚则是其在中东立足的战略盟友。
　　美俄在叙利亚问题和对土耳其影响力的较量始于2015年。当年9月底,普京下令俄军直接介入叙利亚局势,高效的“反恐战争”救盟友巴沙尔政权于大厦将倾之际。当时,反巴沙尔政权的土耳其曾击落俄军战机,导致俄土交恶。
　　2016年7月的土耳其未遂政变成为转折。俄罗斯迅速表达对埃尔多安的支持,美国却被土方指责包庇未遂政变幕后主使、土耳其宗教人物居伦。此后,俄土关系迅速转暖,美土关系陷入龃龉和危机。
　　俄土关系因俄罗斯牵头、土耳其和伊朗参与的解决叙利亚问题阿斯塔纳进程而进一步加强,土耳其顶住美方压力购买俄制S-400防空系统也显示出当前俄土关系的密切程度。反过来,这些都进一步加深了土美关系的裂痕,特朗普政府一度在去年年中制裁土耳其,导致后者爆发严重的金融动荡,这也是如今特朗普要挟埃尔多安的一个利器。
　　前几天,埃尔多安与普京通话,彼时土军已越境进入叙北部,叙库尔德武装则与叙政府军结盟、后者进驻叙北部多地。俄土领导人通话的重点变为避免土叙军队发生冲突,两人就此达成一致。
　　美国匆忙撤军,不仅帮助叙政府军轻而易举地重回被叙库尔德武装长期控制的叙北部领土,俄罗斯军警也不费吹灰之力出现在叙北部边境重镇科巴尼进行巡逻,扮演起了美军撤走前隔离土军与叙库尔德武装的角色,只不过现在俄军要隔离和监控的是,避免土叙军队冲突。
　　埃尔多安会见彭斯时冷脸相对,却在15日与普京的通话中欣然接受普京的邀请,将于近期访俄详谈叙利亚局势。大约4年时间,土耳其从美国的北约盟友变成了“不听话的准对手”,又从击落俄战机的凶手变成了莫斯科朋友圈的“玩伴”。
一个拆台一个搭台
　　在中东两个大国和死对头伊朗与沙特关系问题上,特朗普搞了一套“只管死不管埋”的遏制伊朗战略——美国政府中东政策的出发点和着力点。
　　为了拉拢地区盟友联合对抗伊朗,又不使美国冲锋陷阵,特朗普撮合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改善关系,还试图构建一个以沙特为首的“中东版北约”。为了教训与伊朗走近的盟友卡塔尔,特朗普鼓动沙特等国与卡塔尔断交并实施封锁。
　　但抛下一颗颗“定时炸弹”之后,中东政治格局并未朝着美国期望的方向演变。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政坛遭遇挫折,卡塔尔在土耳其和伊朗帮助下挺过了危机,甚至沙特、阿联酋这两个重要地区盟国或暗或明地寻求缓和和改善与伊朗关系。
　　卡塔尔、沙特和阿联酋是美国在海湾地区的重要盟友,恰恰也是普京近两年来中东外交的又一个突破口。卡塔尔埃米尔(国家元首)是普京与美国和地区相关国家商讨叙利亚问题的座上宾,去年还曾到访莫斯科,俄卡之间的能源合作关系也在加强。
　　虽然特朗普上台后打破惯例将沙特定位为首次出访目的地,美沙还达成了规模达1100亿美元的军购协议,但这并未妨碍沙特与俄罗斯关系迅速升温。2017年10月初,沙特国王萨勒曼史上首次访问俄罗斯；本月14日,普京时隔12年再度到访沙特,双方达成上百亿美元的合作协议。
　　一来一往之间俄沙关系得以进一步巩固,两个能源大国在稳定国际市场供应量和价格方面举足轻重,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对抗美国这一新晋能源出口大国对传统市场格局的冲击。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很可能也会向沙特出口S-400,拥有“爱国者”“萨德”等大量美制装备的沙特也有此意。
　　在阿联酋,普京也受到热烈欢迎。以往阿联酋在中东冲突中持相对温和的立场,也是海湾地区的重要经济体,自然成为俄罗斯争取的对象。而且,普京前不久出访中东之前明确表示,愿在海湾国家与伊朗关系上发挥积极作用。在这方面,阿联酋已经有所行动——其国家安全顾问率团访伊,伊朗总统鲁哈尼直言双方关系进一步改善。
　　缓和沙特为首的海湾阿拉伯国家与伊朗的关系,是普京中东战略的另一个发力点。伊朗并不愿与地区国家发生冲突,沙特其实也不想被美国当枪使。虽然伊朗与沙特素来不睦,但缓和双边关系以期解决久拖不决的也门危机,既符合沙特抽身的意图,又能让伊朗摆脱地区外交包围。
　　当前,在斡旋伊朗和沙特关系的还有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和伊拉克总理阿卜杜勒-迈赫迪。无论谁最终推动伊沙关系松动,都显示出这两个当事国均有缓和紧张局势的意愿,这与特朗普的战略意图截然相反,却正是普京的目标。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近年来,中东域内地缘政治格局发生深刻调整,地区大国角色及其阵营日渐泾渭分明,大体形成以伊朗为首、关联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胡塞武装的什叶派阵营,沙特为首的传统海湾逊尼派阿拉伯国家阵营,以及在这两大阵营间左右逢源、相对超脱的土耳其。
　　曾经在中东举足轻重的大国埃及,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其对中东热点问题的影响力被极大削弱,甚至在某些问题上变成了沙特的追随者。此外,以小国之躯蕴藏巨大能量的以色列,也可被视为中东有影响力的角色。
　　以色列的地位和作用在美国奥巴马政府时期一度被弱化,美以关系也因美国与伊朗达成核协议而产生罅隙。这种局面在特朗普上台后彻底改观,他在巴以问题这一中东核心议题上一边倒地支持以色列,从牺牲巴勒斯坦利益的“世纪协议”,到承认耶路撒冷归属以色列,再到承认叙利亚戈兰高地属于以色列,一系列举动对中东历史和现有地缘格局造成颠覆性破坏。
　　特朗普政府在巴以问题上的策略,凸显出现在的美国外交短视且急功近利,表现出强烈的特朗普色彩——对历史演变的无知和无视、非此即彼的敌友关系,最终以拉帮结伙遏制伊朗为目的。
　　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所作所为,则反映出特朗普政府外交决策的混乱和失误。去年底特朗普突然决定从叙利亚撤军,引发包括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在内的军政高层反对,马蒂斯还因此挂冠而去。而后,迫于国内外压力,特朗普停滞了撤军行动。
　　这次抛下反恐盟友叙库尔德武装匆忙撤军,再次引爆美国国会和舆论,招致民主、共和两党一致反对,欧洲盟国也纷纷表达失望和反对。或是迫于压力,或是后悔了,特朗普事后又宣布制裁土耳其。
　　无论是对伊朗还是叙利亚,抑或是对盟国卡塔尔,乃至近两年来诸如朝核、贸易摩擦等其他全球热点问题,特朗普政府屡次暴露了政策不连贯、朝令夕改的多变形象。
　　这进一步凸显出普京中东政策的连贯性,以及在推动实现战略目标时的弹性和目的性。他既能利用土耳其政局插曲与美欧的关系成功地将埃尔多安化敌为友,将土耳其击落俄战机翻篇,又在伊朗遭遇美国极限施压和地区外交孤立之际施以援手,同时与沙特、阿联酋这两个美国传统盟友称兄道弟,与以色列和埃及等国的关系也得到加强。
　　把“美国优先”挂在嘴边的特朗普,可以随时抛弃盟友,甚至放弃美国在中东经营多年的利益,抑或对其挥舞制裁大棒。曾经靠得住的美国,现在越来越靠不住了,一个重要参照物便是俄罗斯,普京正被中东各方所接受并发挥强大影响力,证明俄罗斯不但突破了西方外交孤立,还强化了解决全球热点问题不可或缺的大国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