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亚丽
天高云淡的初秋,我陪着父母回老家。在小区门口,看到一张写着许多名字的大白纸,父亲惊讶,赶紧下车。
“哎呀,是西林夫妇!”父亲转身让母亲也下车。
“啊?”母亲也惊讶地下车,赶着去看。
是的,是西林夫妇,他们一前一后做着伴儿走了。
西林夫妇俩都是大学的美术教授,因为工作,一直在外居住,老家城中村改造之后,才搬回来住。
对于西林夫妇,我是有深刻印象的。小学时,父亲曾经心血来潮想让我学美术。学美术得找老师,找谁呢?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培训班随处可见,那时想要学个特长,得想办法找老师。于是,父亲就想到了西林夫妇。西林夫妇从来没有在家带过学生,不流行,也不想。曾经也有人想让他们给指导一下美术,但都被拒绝了。所以,父亲带着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心里一直打小鼓,担心被拒绝。
西林夫妇没有拒绝,因为是老乡,高兴地答应了。他们说让我每个周末去他们家学画画,让父亲也去,去给他们讲讲老家的事情。
父亲带我去了一次之后,就让我自己去。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每次去都摘一篮子新鲜蔬菜给他们带过去。他们对我特别好,就像对自己孩子一样,除了教我一笔一笔地画画,还把自家孩子的课外书送给我。我总是有些拘谨,他们就让我脱了鞋坐到他们家床上,这样一来,我的那份拘谨,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学了一段时间后,我不再学了。父亲给他们钱做学费,他们说什么都不要,说教我并不是因为钱,是因为老乡的情谊。
是的,他们有着浓厚的乡情,退休后一度想把老家的房子修缮一下搬回去住,怎奈儿孙需要他们,便只得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儿孙长大脱了手。但他们已经七十多岁了,修缮房屋有些力不从心,想让儿女们帮着修缮吧,儿女们又都忙,所以他们想要回家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他们能做的,就是偶尔回老家在亲戚家里住上几天,但毕竟不是自家,住不了两天还得走。
还好,他们七十八岁那年,老家开始进行城中村改造,把平房拆了统一盖成高楼。他们高兴了,想着终于可以搬回老家,和老乡们住到一起了。但是,因为建设问题,新房两年的工期拖了四年,足足让他们在心里又多等了两年。
新房终于盖好了,他们高兴地搬了回去,按他们的话说就是晚上做梦都是笑的。
他们毕竟这么多年没有在村里住,好多人都不熟悉了,尤其年轻的一代,如果不是在一个小区住,根本不知道是同乡。于是,他们便每天都在小区里散步,看见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就主动打招呼。他们最关注的是小区大门口的通知栏,看到谁家结婚的消息,赶紧就过去凑个份子道个喜。其实他们根本不熟悉结婚的人,结婚的人也不熟悉他们,经常是他们给人家凑份子送祝福时,对方因为不认识他们,不收他们的礼。他们一遍一遍地介绍,从古到今,谁家的、叫什么,说自己就想在高兴的日子里和乡亲们坐坐聊聊。
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和乡亲们靠近着,越靠越近,越走越亲,不到半年,就让自己成了老老少少的乡亲们最熟悉的人。而举行的每一场婚礼也都因为他们的参加,变得更加暖意融融,他们不为吃饭,就为让自己融入老家。
他们终于回到了老家,拉着手,微笑着,和蔼可亲。
然而,当暑气散去爽秋飘来,又一个结婚好时节到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西林老人带着夫人参加完一场婚礼后的第三天,忽然就在睡梦中走了。村里人感念他之前对大家的付出和亲近,都帮着张罗后事。夫人说,他是面带微笑走的。从老家走,有大家为他送行,这是他最希望的离去方式。
只剩下西林夫人一个人了,乡亲们担心她孤独,便天天都去看望她。她依然很热情地接待各位乡亲,一个人的时候,就去村里的纪念堂看望西林。她这样看,看到第七天,回来坐到沙发上,打算和前去看望她的几位邻居聊聊天时,忽然说了一句“西林叫我呢”——就去了。
全村为之哗然,感叹这对老夫妻的恩爱和有情。而当他们刚离去的孩子们又都从外地赶回来时,看着已经被乡亲们帮忙穿戴好的母亲和前来帮忙的众多乡亲,激动不已。他们说:“父母走得一定都很平静,因为在老家。”
是的,老家是他们的根,他们叶落归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