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5月份,全球逐渐进入了疫情“解封”时刻,意大利、法国、韩国等国逐步解除紧急状态令,即便在疫情“震中”美国,要求尽快“解封”的动议也不时响起。然而,在这当口,却有一个国家“逆势而行”——当地时间5月5日,日本政府正式宣布延长“紧急状态”实施期限,至5月31日结束。政府的专家咨询委员会也向国民提出了一个“新生活模式”,要求国民做好“疫情长期持续”的准备。日本这种不同于其他国家的“与疫共存”策略,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一种具有前瞻性的举动呢?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王昱

价格不菲的“延期”
　　“在发表(紧急状态)宣言的4月上旬,很多人都预测一个月后(日本)会像欧美那样发生暴发性感染,但实际上(疫情)正在朝着收尾的方向发展,这证明大家的行动确实改变了日本的未来。”5月6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罕见地搞了一次“网络直播”,向日本民众解释政府为何要将紧急状态令再延长一个月。
　　当地时间4月7日,日本宣布东京等七个都府道县进入紧急状态,并将在不久后把紧急状态扩大至全国。自那以来,日本已经在紧急状态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日本全面进入“宅家”模式,代价则是经济严重受创。日本NHK电视台5月5日报道说,相关数据分析结果显示,部分消费项目在紧急状态令发布后出现了明显变化:比如,人们外出聚餐的“交际费”今年1月到2月同比持平,到3月同比减少了35%,4月则减少了50%；在旅行、交通、娱乐等开支方面,同比也减少了三成到六成不等。据日本“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首席经济师熊野英生预测,如果全日本紧急状态按当初规划于5月6日就结束的话,给日本经济带来的损失约为21.9万亿日元；但如果紧急状态再持续一个月,损失将增至45万亿日元,增加了不止一倍。
　　在如此经济重压下,要求政府伴随此轮全球“解封”风潮结束紧急状态的呼声不在少数,日本政府自4月中旬起也开始讨论要不要延长紧急状态的时间。但在反复权衡后,日本政府最终还是选择了延长紧急状态令,咽下了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的苦果。
　　延长紧急状态令很容易让人感觉日本的抗疫是失败的,但事实上,正如安倍所说,日本眼下的防疫趋势其实还算不错:进入五月份以来,日本每日新报感染人口始终维持在200人左右,全国的感染人数为15000余人,死亡人数也未超过600人。相比于疫情出现大规模暴发的美欧,日本的整体防疫趋势趋向平缓。在除中国外的全球防疫战场上,日本依然算得上是“优等生”。
　　既然如此,日本为何会在解禁问题上如此谨小慎微呢?这与日本到目前为止一波三折的抗疫局面和毁誉参半的抗疫思路有关。
“焖烧”的疫情
　　如果将新冠肺炎疫情看作一次全球各国综合治理能力的大考,那么,自今年2月初震惊世界的“钻石公主”号邮轮出现大规模新冠肺炎感染事件以来,日本在过去近百日的抗疫中可谓一波三折,发挥极不稳定。
　　在“钻石公主”号事件爆发之初,随着船上连日爆出新增数十甚至上百感染者的新闻,日本因该邮轮糟糕的疫情防控措施备受指责。然而,自2月下旬该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日本快速进入了一个疫情稳定期,从2月下旬至3月下旬的一个月内,日本单日新增确诊人数始终没有超过百人。当时的日本政府听取专家的意见,拟定了疫情急速增长和得到控制的A、B两种模式,参考这两种模型,安倍政府曾在3月下旬认为日本已经进入疫情得到控制的B模式中,但事实很“打脸”,自3月下旬起,日本疫情再度加重,安倍政府不得不在4月7日宣布了国家紧急状态。
　　随后的日本疫情进入了一段极不稳定的时期,4月15日至18日,日本单日确诊人数一度升至500人左右,4月19日至21日又减少到300人左右,22日至24日再次增加到400人左右,4月25日至今稳定在了200人左右的量级。
　　是什么让日本的疫情如此忽上忽下呢?根据日媒的分析,政府早前不算坚决的防疫方针恐怕是主要原因。
　　以日本最早暴发疫情的北海道为例。北海道曾被认为是控制疫情的“成功模式”,2月下旬疫情袭击日本时,北海道在全日本率先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关闭学校、禁止集会并鼓励人们待在家里。这些政策随后显现效果,病例在当地缓慢增长。3月19日,当地政府决定结束紧急状态。4月7日,当日本全国宣布紧急状态令时,曾经疫情最为严重的北海道甚至不在“封城”措施之列。然而,到了4月15日,北海道当局不得不再次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因为他们发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新增确诊病例又增加了80%。
　　“我们对此感到非常遗憾。我们不应该过早解除紧急状态。”北海道医学会会长长濑清志博士承认。伦敦国王学院的医学教授涩谷健司表示:“从北海道吸取的主要教训是,即使一开始就成功控制住了病毒,也很难长期隔离和保持控制。这次就像火灾,一旦有了燃料,就会不可控制地爆发,当燃料用完时,它们仍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无声燃烧。”
　　有观点认为,在疫情暴发之初,日本本来有机会避免这种“焖烧”的局面,只是日本政府没有下决心像中韩等邻国一样在疫情暴发第一时间对暴发地的人群进行全面检测,错过了将疫情扑灭在萌芽阶段的可能性。
　　但这种主张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列入日本官方的考虑范围内。日本政府专家小组成员、日本感染症学会理事长馆田一博日前在接受采访时承认:日本的新冠疫情防疫重点始终是减少死亡人数,而不是广泛检测。他强调:“我们不应去比较检测人数,而应该比较最终的死亡人数,如何减少死亡人数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我们的目标。”但馆田一博也承认,日本迄今以盯防“群体感染”、降低死亡人数为主的对策遇到了麻烦,始终无法彻底根除疫情。
　　没有强制的封城,不做大规模检测,日本的疫情应对模式被很多人称为“佛系抗疫”。到了目前的时间节点,我们清晰地看到了这种“佛系抗疫”的利与弊——它能遏制疫情的增长,却无法彻底驱散这团笼罩在国家头上的阴云。
同病毒“和平相处”
　　不管之前的举措正确与否,眼下日本的疫情的确已经进入了“焖烧”的局面,与之相应地,政府开始呼吁民众做好长期与疫情共存的准备。5月4日,日本中央政府直属的防疫专家咨询委员会还发布了“新生活模式”,呼吁大家今后尽可能地按照这个模式来生活。
　　“新生活模式”包括四条大纲和22条细则,详细规定了国民在疫情期间应当如何避免感染、如何外出、如何购物甚至如何吃饭,其中不乏一些具体化建议,如“尽量确保与他人间隔2米,至少1米”“归家后立刻用肥皂洗手,要持续30秒,使用手指消毒液亦可”“外出用餐不点大盘菜,选择每人一份的食物”等等。
　　日本政府专家咨询委员会会长尾身茂说:这一场疫情必将改变我们的生活和生活方式。我们不可能彻底消灭新冠病毒,疫苗完全开发并正式投入使用也至少需要一年半时间。既然我们做不到彻底消灭敌人,那么我们就要学会与病毒、与敌人共存。这还是日本官方首次提出“与疫共存”的说法。
　　耐人寻味的是,与“紧急状态”有个期限不同,对于“新生活模式”要执行多久,日本政府没有明说。日本TBS电视台在新近的访谈节目中谈到了这个问题,并引述专家的话称:“距新冠疫苗完全开发到正式投入使用,最少需要一年半,‘新生活模式’最少要延续到那时为止……但为大家的健康考虑,更建议大家以后一直这样做。”
　　《日本时报》分析称,尽管专家小组的这些建议都是些“陈词滥调”,但安倍发出保持“新生活方式”的呼吁表明了日本政府倡导民众改变生活方式的决心。不过,该媒体同时指出,目前日本政府提出的所有要求和措施都是自愿的,违反上述要求并不会处罚企业或个人。
　　即便仅仅是倡议,“新生活方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日本普通人的生活。日本《东京新闻》报道,东京的一些家庭主妇眼下正在改变过去零星采购日用品的方式,改为在网上或在大型商超大规模采买。一名姓田中的家庭主妇称:“过去每天出门采购的方式不得不变一下了,毕竟现在要尽量少出门。”
　　“生活方式不得不做出改变的当然不只是家庭主妇,至少在疫苗出现以前,人们将更少去餐馆、卡拉OK,职员们下班聚餐联谊的习惯也将被改变……这几乎是要把国民的习性进行一次重设。”《东京新闻》指出,如果“新生活模式”持续,日本的旅游、住宿和航运等行业都将面临大规模裁员潮,接下来,餐饮、娱乐等行业也将遭受难以恢复的打击。
　　自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裂以来,第三产业一直是日本经济漫长萧条期中的亮点,也形成了一种难以撼动的惯性,新生代的日本人习惯了逛超市、看动漫并为这些产业花钱,这也在客观上刺激了“制造业溢出”。而此次疫情对日本打击最大的无疑也是第三产业,有日媒因此预测,为了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日本政府或将以更大力度促进制造业的回流。如果这种预测应验,那么此次疫情对日本未来发展模式的转变将是划时代性的。
　　紧急状态令再延长也有截止日期,“新生活模式”在疫情最终平息时也会终止。但疫情对一个国家发展趋势的扭转也许将是长期的,而被给予这种影响的显然不止日本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