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中国核弹头数量扩充至千枚以上,遏制美国的战略野心。”近期,由于某知名媒体人的发声,各种相关言论突然在中国舆论场上发酵,甚至引来了国际媒体的关注。作为一种“大杀器”,核武器在很多人的眼中似乎“多多益善”,然而,回顾冷战期间美苏的“核竞赛”历史,你会发现事实可能与你的认知恰恰相反。迷信核武“多就是好”的思维,有时反而会让你成为输家。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王昱　　　　　　　　　

“千枚战略”
高不成低不就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核武器?目前全世界公开宣称拥有核武器的国家有9个,分别是中国、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印度、朝鲜、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不过,这份名单中的后四国被认为核武器投送技术尚不成熟,或只有区域威慑能力(如印巴之间主要为了互相威慑,而以色列则为威慑周边阿拉伯国家),真正能达成“全球战略核威慑”的依然只有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
　　综合外国媒体此前的报道,就目前全世界各核大国处于部署状态的核弹头保有量来看,美国和俄罗斯分别为1750枚和1600枚左右,英法两国则处于200枚至300枚的量级上,我国的相关数据保密,据外媒推测,应该在270枚左右。
　　但这样的数据依然只揭示了事实的冰山一角,美俄两国的核战争思维都遵循“二次打击”策略,这导致了他们在已部署核弹头之外还有相当多的“库存”。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发布的报道称,截至2017年初,全球共有约14935枚核弹头,其中美国约有6800枚核弹头,俄罗斯约有7000枚。可以看出,这两国在库存核弹头上与其他三个常任理事国的差距十分大。
　　梳理上述信息不难发现,近期在网络上颇为流行的“中国将核弹头扩充至千枚”的提议看似“霸气”,其实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选择,并不理智。即便我们有能力将这千枚核弹头全部完成部署,其结果很可能是让中国从英法等“第二集团”中跳出,显得格外“扎眼”,却并未真正达到美俄这两个“第一集团”玩家的量级,中国将空顶一个“世界核博弈第三极”的名号,成为美俄之间各种核扩军条约试图约束的新对象,但实则并未真正具有与美俄相当的核实力,实在得不偿失。
美国的“如意算盘”
为何落空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核武实力可以依靠强大国力做后盾,在短期内一蹴而就。其实并非如此,美俄能拥有如今这种远远高出其他国家的可怕核实力,都是半个多世纪漫长积累、彼此博弈的结果。
　　有人会感到奇怪,都说美苏在冷战中没开打是因为互相保有核威慑,可从1945年美国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到1949年苏联原子弹试爆成功,中间隔了四年时间,美国为何没趁着这段时间先发制人,凭借原子弹灭了苏联呢?
　　事实上,在见识了原子弹改变战争规则的巨大威力之后,当时的杜鲁门政府还真有过类似的盘算,并让军方做了个计划,预想靠核武开道,推平苏联。
　　可计划一制订,人们才发现核武器并非想象中那么好用。首先,原子弹是有“保质期”的,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条件,美国原子弹起爆装置的电池只能“待机”24到30个小时,超过时间原子弹就需要重装。而美国当时有能力完成核弹重装的工作组只有三个,即便加班加点,重装任务也需耗时24个小时以上,这就意味着美国其实只有三枚原子弹处于待命状态。
　　那么,摧毁苏联的抵抗能力需要多少枚核弹呢?据美军的估算,以当时的核弹威力,摧毁苏联所有大中城市需要至少200枚“小男孩”级的核弹,这还是假设美国战略轰炸机能载着核弹在苏联领空来去自由的情况下。
　　所以,如果美苏当时开战,美国顶多靠突然袭击投下一两枚核弹,宣告战争开始,之后还是得跟苏联打常规战争。而欧洲将被苏联的装甲集群淹没,美国政府也将因连打两场世界大战陷入国内反战舆论的旋涡……
　　综合上述考虑,美国最终推迟了该计划,决定甭管打不打,先囤400枚核弹再说。但让美国人没想到的是,1949年,美国刚攒出100多枚核弹,苏联那边就核弹实验成功了。从此,美苏核竞赛进入新时代,之前的计划通通作废了。
　　美国人的这个教训告诉我们,核打击远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即便是“我有你无”这种极端情况,也要看你是不是真有能力丢得出去,并打疼对方。而核博弈始终处于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中,你囤核弹的时候,人家也在发展,单方面打如意算盘是注定要破产的。
拼数量早成明日黄花
　　在美苏同时拥核,尤其是双方都将核武器与导弹结合、创造出洲际核导弹这个真正的“大杀器”之后,美苏各拥有多少核弹头才能保证安全,变成了一道双方都反复推算、但总也算不清的数学题。
　　与之前美国人简单构想的“扔两百枚核弹,毁灭苏联所有大中城市”不同,在双方都拥核的情况下,核导弹的首要打击目标变为了对方的核导弹——因为只有摧毁掉对方的核反击能力,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更要命的是,由于当时洲际导弹准头有限,这种计算还不是简单的“一换一”。美国在上世纪60年代初曾做过估计,己方陆基洲际核导弹的圆概率误差在几百米左右,发射1000枚核弹头去打苏联的500个发射井,摧毁概率大约只有66%,苏联仍有三分之一的核弹可做还击。因此,美国必须拥有苏联四倍以上的核武器才能保证将苏联的反击降到可承受范围内。考虑到苏联洲际导弹的精度比美国还低,苏军这一预估则更高。
　　于是一个死循环就出现了:美国想要在保障自身安全下摧毁对方,必须拥有苏联数倍的核弹头,一旦美国扩充核弹头数量,又会引起苏联不安,后者将以同样的理由试图生产数倍于美国的核弹头,美国闻讯后被迫再度扩充生产量……
　　正因此,至少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美苏都像疯了一样扩充自家的核弹头数量。在这场比拼中,国力较弱的苏联反而通过“勒紧裤腰带”占据了优势。根据1989年冷战临近结束时的数据,当时美国一共拥有约2万枚核弹头,TNT总当量为50亿吨；而苏联尽管经过前期《中导条约》的削减,依旧拥有2.4万枚核弹头,且其中大部分都为当量巨大的战略核弹头,TNT总当量超过美国近一倍,达到了近100亿吨,苏联似乎赢下了这场比赛。
　　但此时,随着技术的发展,核制衡的游戏规则又变了:首先,由于美国兴起的微电子技术革命,洲际弹道导弹的准头大幅度提升,精确制导让美国人不必拥有数倍于苏联的核弹头也能摧毁其陆基发射井。其次,上世纪70年代后美苏的潜射核导弹技术都趋向于成熟,这使得双方“用核弹摧毁核弹”的设想都落空了,因为即便消灭了对方的岸基核武器,也会被不知存在何处的核潜艇反击,美苏之间比拼核弹数量的游戏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
“护身符”反成负资产
　　虽然过于庞大的核武库已经没了意义,维护它却要花钱,正是在这一点上,苏联才是真被“坑”惨了。
　　苏联在冷战期间究竟为制造和维护核武库花了多少钱,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美国人在1996年时倒是算过一笔账,称在1940年至1996年期间,美国花在核武器上的钱总计达到5.48万亿美元(以1996年的购买力计算),把此后对核武器进行后续处理的花费也计算在内,总数超过5.8万亿美元。如果按照苏联需要保有同等数量核武器(事实上更多)进行计算,那么苏联每年花在核武器上的经费应该占到其GDP的5%以上。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据。仔细想想,苏联当时一共只有不到2.9亿人口,其拥核高峰时代仅核弹头的数量就超过3万枚,平均每一万个苏联人就要“养”一个核弹头。在这个数据背后,是臃肿的核武库给苏联人带来的沉重负担,说苏联就是被核武库拖垮的也不为过。
　　讽刺的是,在苏联解体后,曾经被认为是“护身符”的核武库转而变成了一笔“负资产”。苏联解体后,乌克兰曾是当时仅次于美国和俄罗斯的第三核大国,但其主动放弃了核武器,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后期维护成本过高。当时,穷困的乌克兰甚至无法掏出销毁核武的巨额经费,最终是在美俄掏钱资助下才好歹甩掉了这个包袱。
　　更加尴尬的是俄罗斯,作为苏联的主要继承者,俄罗斯当然不会放弃核武器,但核武维护和更新换代成本成为其军费支出的大头。这几年受制于经济原因,俄罗斯每年军费只有500亿美元左右,核武器及配套设施支出就占去了三分之一,导致常规军备建设因“营养不良”而长期落后,这又反过来逼迫俄军更为依赖核武器为其提供安全保障,不敢给核武器“断供”,反而还要增加研发经费,以赶上核武器的更新换代速度。截至目前,我们还看不到俄罗斯从这个循环中“解套”的可能。
　　吸取了苏联这个“前车之鉴”,如今的核大国们早已放弃了单纯比拼核武数量的老玩法,转而在核武的“质”上下功夫。现如今的大国核博弈中,比拼核武的打击精度、破防能力、隐蔽性等等,都是比拼数量更急迫的事。只有确保自身的核武库“质量”已经达到战略对手同等水平后,再去增加数量才是有意义的。否则,难免如当年的苏联一般,把核武这个“护身符”玩成放不下又担不起的“负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