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部分学术期刊数据统计显示,与往年同期相比,2020年1月至4月,女性学者的论文产出呈下降趋势,有的期刊甚至减少了50%；而男性学者的投稿数量却在增加,有的期刊竟然增加了50%以上。有编辑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女性学者投递的论文数量如此之低。不仅是学术女出现如此窘境,五行八作,几乎所有行业的妈妈们2020年春天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看护、陪伴孩子,操持成倍增加的家务,从而导致身心疲惫不堪,且工作业绩下滑。尽管广大“神兽”开学在即,但现代社会母亲们的困境依然暴露无遗。

　　□张泠
　　在电影《找到你》中,姚晨扮演的职业律师李捷在法庭上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个时代,对女性要求很高。如果你选择成为一个职业女性,就会有人说你不顾家庭,是个糟糕的母亲；如果选择成为全职妈妈,又有人会说,生儿育女是女人应尽的本分,这不算一份职业。李捷的话道出了现代女性的两难选择。当然,有人会说,何必非要选择其一,找到二者之间的平衡点岂不更好?问题是,出于社会、职场、家庭、个人等多种原因,这个平衡点并不好找。
女子本弱,为母须刚
　　荷是一位年轻的大学老师,去年6月荣升为母亲。尽管有两边老人帮忙,但她还是选择尽责尽力地履行母职。春季开学,因疫情而开启的线上授课,让她陷入忙乱之中。一边是对孩子的各种照料,一边是两门新课的备课和线上直播。为了两不误,她只好选择“消耗”自己。夜深人静,哄睡孩子,荷才得以坐在电脑前集中精力备课。最晚的一次,熬到凌晨4点。而在白天直播授课时,“背景音乐”常常是被关在门外的孩子的哭闹声。至于所承担的课题研究任务,她坦言:实在是没有精力做,感觉自己快被榨干了。
　　科学家研究发现,人出生的最初三年,大脑发育最为迅速。头三年的养育会影响孩子一生的大脑功能。在这一关键时期,大脑获得较好的发展,以后的学习、健康等多方面表现也相对较好；否则,缺乏专业培育和照顾,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出现各种行为问题的概率就会高很多。基于这样的认识,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妈妈感到重任在肩。然而,育娃的样样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对于职场妈妈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在没有专职育婴师上门服务的疫情期间,这些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妈妈不得不变得刚性十足,付出的代价则是必须对工作有所舍弃。即便如此,也还要像荷一样,熬自己的精力、榨自己的时间、耗自己的健康。
　　同样是老师的卿,在今年这个不平凡的春天,由一名不擅长厨艺的“拙妈”,迅速成长为巧厨娘。卿朋友圈里晒的各种风味的烘焙面点品相极好,让人垂涎欲滴,吸引众多亲朋好友围观、点赞。然而,“风光”的背后,她也有满心的无奈。
　　卿的丈夫是一名警察,疫情期间,这个职业的忙碌和辛苦不必赘述,她成为家里的多面手也理所应当。卿不仅要自己线上授课,还要陪伴上小学的儿子上网课。上课之余,如何照顾好大小两只“神兽”,是卿的义务和职责所在。特殊时期,出去买面点多有不便,于是,她把研究数学建模的劲头,用在了钻研烘焙面点上。有道是要俘获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随着香气四溢、花样日益翻新面点的出炉,拖着疲惫身躯“泊船港湾”的老公,脸上现出欣喜、满足的笑容；驯服“小神兽”也有了“神器”。每当儿子为完成学习任务而焦虑不安时,卿便和颜悦色地出招:如果能完成今天的阅读任务,妈妈给你做榴莲酥；作业如果能不因马虎出错,炼乳棉花吐司或日式盐面包由你选；今天上网课我不陪你,下课后把你听到的讲给妈妈听,我去给你做“橙心橙意流心蛋糕杯”……正当众人起哄要她开烘焙店时,她却叫道:“快开学吧,再不开学我就废了!”
　　卿是有自己的职业理想的,尽管以她的聪明才智只要愿意做一名贤妻良母也完全没问题,然而,从她的喊声中,我们还是听出了她内心的不甘。毕竟近20年的寒窗苦读直至研究生毕业,自己的初心并不只为做个贤妻良母。
　　女性主义代表人物阿德里安·里奇在《女人所生》一书中说道:一个母亲必须完全放弃自己的目标,才能给小孩“无条件的”爱和注意力,才能合乎社会对好母亲的期待。只是,当女性的角色几乎压缩到和母亲角色等同之时,女性个体的价值就被消解。
风景这边“独”好
　　芳和丈夫是在做生意时认识的。两人原本各有一家小公司,婚后两公司合二为一,丈夫出任总经理,芳则“退居二线”,除了监管财务,她把更多心思用在了家庭上。照顾双方的老人,培养教育两个孩子。夫妻俩都是从农村打拼出来的,会过日子,吃苦耐劳,不肯找家政花“冤枉钱”,芳便承担起所有家务。
　　受疫情影响,公司“停摆”,学校延迟开学,芳家和众多家庭一样,有了一段亲人之间可以耳鬓厮磨的日子。然而,当社会功能全面“重启”之时,芳和老公却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说起离婚的原因,芳的双眼立刻模糊了。为人妻者照顾老人、养育孩子、操持家务,没有量化的评价体系和价值标准供家庭成员审视,来自于脑力、心力和体力的辛劳,只有经历者才能知晓。疫情期间,光是全天候陪伴与辅导上初一和小学二年级的两个孩子,已让芳几近精疲力竭,再加上各种家务,她明显感到力不从心。起初她用心筹划每一项家庭“业务”,努力提高工作效率,但一个月下来,还是身心疲惫。于是,她向整日抱着手机的老公提出请求:能否帮着辅导孩子,或是承担一些家务,比如买买菜、做做饭,只要能帮她分担一个方面就行。老公却说:“这几年在外面累惨了,难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整一下,你就别让家里这点破事烦我了。”
　　由此,因为芳的“计较”,夫妻二人的争吵日益频繁,以至于闹到公婆跟前。让芳万万没想到的是,公婆对她多年的付出没有给予一点肯定,反倒说他们儿子这些年为了这个家多么多么不容易,为了老婆孩子挣来这份生活多么多么了不起,芳就是带带孩子、做做家务,不应该这么计较、不知足。
　　芳崩溃了。她对丈夫说:“我学的是室内装饰专业,我是我们班女生中第一个自己干公司的。咱俩认识时,我公司的效益不比你的差。我是为了这个家才把公司合给你并退居二线的。没有我带孩子、料理家,为你解决后顾之忧,并时常在幕后给你出谋划策,你能有今天的成就?”
　　芳的老公很自以为是,他对妻子的话不以为意,最终同意芳提出的协议离婚。芳带着上初一的女儿和分得的财产另立门户,她打算重新创业,实现大学时代立下的人生理想。然而,离婚才一个多月,老公就在微信里发来了忏悔书和请求复婚的留言。但这次芳的眼睛里很清澈,她回复道:离婚我想好了；复婚我还没想。等我有想法了再谈吧!　
　　在当下中国的绝大多数家庭中,父亲多扮演“养家”角色,母亲则在“家教”“家务”中处于轴心地位。现代女性多以无酬教子和管家为主、有酬工作为辅为母职的基本模式；父职模式则多是赚钱养家为主,家教、家务缺席。父权社会默许父亲可以缺席家教与家务,但母亲如若缺席哪怕是缺少,就会遭受责备甚至道德绑架。于是,一些不甘平庸的女性不得已选择逃离婚姻,以此作为实现自身价值的不二路径。
　　据说在一些大城市里,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选择独身呈上升趋势,不胜生儿育女之苦和繁琐家务之累是主要原因之一。作为女人,这样“独善其身”难道没有遗憾?在上海工作的八零后女博士小卓这样回答:“遗憾肯定是有的,但相比婚后的矛盾重重,这种遗憾很纯粹、很单一,而且也容易排解,毕竟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研究中。”亲人劝说:平衡好也是可以的呀,比如李兰娟和郑树森两位院士夫妻。小卓莞尔一笑,说:“小概率事件,我不相信我有那命!我结婚生子的女同学,但凡偏重于工作,很少不焦头烂额的。”
　　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对女性选择独身有了更多的基于人道主义的理解和尊重。“独女”们渴望摆脱感情束缚,追求心灵自由和精神纯粹,但她们并不缺乏社会责任感、强烈的进取心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也许,目睹了太多婚姻中因爱丧志、“遍体鳞伤”的母亲,才让她们觉得选择独身方能真正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社会学中有个概念叫“密集母职”,指的是以孩子为中心,在孩子身上花的时间与精力越多越好,和孩子荣辱与共。还有一个概念叫“母职惩罚”,它概括了母亲们在社会中遇到的系统性困境,女性一旦成为母亲,在求职、晋升、业绩、薪资等方面,皆会遭遇更大的困难。
　　对于女性来说,如何在满足“密集母职”社会期待的同时,又能避免“母职惩罚”,兼顾事业的发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的铺就,需要国家政策的介入和相关机制、公共支持的健全；需要社会集体观念意识的普遍觉醒和认可；需要女性调解“无限的精神”和“沉重的肉身”带来的冲突；当然,更需要父亲们基于社会的、历史的、人性的、伦理的反省与思考,并转变思维定式和行为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