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甘肃法镜寺石窟内的几尊佛像,被村民修缮后成了“表情包”,引发网络热议。但事发当地的石堡镇文化站站长坚称:佛像原貌没有大的改变,这些属于“笑佛”,“笑”也是其特征。
　　近年来,中国各地掀起了一股文化复古热潮,但文物修缮中“事故频出”。其实,文物修复“辣眼睛”这个问题并非中国独有。在世界上,一段更为著名的公案,是古希腊的雕塑上色问题——欧洲人为此已经争了数百年,到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通体素白、神情肃穆、眼睛中没有瞳仁——在欧美博物馆中看过古希腊、古罗马雕塑的人,大多会留下这样的印象。在现代人看来,这些雕塑的单色调非但没有让它们的艺术价值减损,反而透露出一种独特的高贵乃至神性。
　　事实上,在文艺复兴时代,当时的西欧人也是这样想的。那些出土的纯白大理石雕,令他们见识到了一种特殊的古典美。在此之前,欧洲中世纪的艺术与世界其他文明相似,相比于形体而言,都更追求色彩,因为对于生活在化学染色工业还不存在的古代社会的人们来说,色彩所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显然更直接更有效。
　　但大量发掘出土的单色古典雕塑给了西欧人以启发,相比于色彩,这些雕塑的形体给人带来的震撼更为持久；相比于夸张和浮艳的色泽,朴素的纯美更加意蕴悠长。于是,一大批向其梦想中的古典雕塑致敬的文艺复兴雕塑家出现了,正是他们的创作推开了文艺复兴的大门。
　　但在文艺复兴的狂欢中,有一个问题其实一直存在——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真的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吗?但这种疑问在文艺复兴的狂热中始终没有成为主流,痴迷于纯色古典主义的美学家们甚至开始将纯色主义理论化。比如18世纪的德国美学家温克尔曼就写了大量著作阐述这一观点,他的名言“颜色也许能增进美丽,但颜色本身不是美丽”曾一度被欧洲各大艺术院校奉为金科玉律。
　　随着考古的进步,欧洲人慢慢也开始发现不对劲了。比如到18世纪中叶,古罗马的庞贝古城被发现,古典艺术的“铁粉”温克尔曼闻讯立刻跑去意大利,想看看保存更完好、更原汁原味的纯色雕塑。但到了地方,他却失望地发现,庞贝发掘出的大量雕塑居然都是五颜六色的,那些皮肤蜡黄、衣着艳丽、洋溢着农家乐审美气质的神像实在太毁这位美学家的三观。但温克尔曼很快找到了自圆其说的办法,他坚称,这些雕塑不是古希腊传来的,而是纯白的希腊雕塑在到达罗马后,被当地土著的伊特鲁斯坎文化侵染后造成的结果。
　　这个颠倒黑白的奇葩解释,又帮着欧洲的“古典控”们多撑了两百多年门面,在此期间,对于那些不时发掘出的上过色的古希腊雕塑,发掘者或收藏者一般都会任其暴露在空气中氧化褪色,甚至用特殊药剂擦洗掉上面剩余的残色——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博物馆是不会收这些作品的。
　　现代考古技术让欧洲人最终不得不认清现实,通过对雕塑上的微量元素进行分析,人们终于承认那些古希腊雕塑上原本是着色的。1982年,芝加哥艺术学院的古典学者阿尔弗雷德·埃摩森发表论文,以翔实的论据打碎了西方对古希腊纯色雕塑的幻想。在文末,他特意指出:“人们对习自文艺复兴大师的古典作品的维护是如此强烈,这些作品对古代色彩不经意的毁灭,已经上升为一种特殊功绩,并且荒谬地与最高级艺术的理想品质相联系。”
　　但奇怪的是,古希腊、古罗马雕塑曾是染色的这个事实,很快成了业内“不能说的秘密”,专业史学家们虽然已经达成共识,但很少去拿它“打扰公众”。
　　自2003年起,艺术史家兼考古学者布里克曼夫妇开始搞一个名为“有色的神明”的艺术展,他们用石膏重制古希腊和古罗马雕像,并且涂上了接近原貌的色彩,力图为人们还原一个真正的希腊艺术。从起步以来,已有超过300万观众参观。但这个展览在引起极大轰动的同时,也遭到了几乎同等量级的反对,主流艺术史家抱怨这些色彩艳俗的复制品简直像“变装者在拦出租车”,甚至质疑这对夫妇是在哗众取宠,以摧毁人们对古典艺术的美好印象为代价博取自己的名气。
　　所以,直到今天,主张以色彩复原希腊、罗马雕塑的学者依然是极少数,大多数有点审美情趣的西方人都主张让这些雕塑还是保持素白的原色为好。
　　虽然知道断臂维纳斯曾经有过双臂,甚至被粉上过漆彩,但没有人会打着“整修”的名义,重新让她浓妆艳抹,更不会为她安上俩姿势搞笑的手臂——因为在历史的积淀中,那素白和残缺也已经成为了艺术品的一部分,但凡有点审美情趣的人,就不会试图去破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