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会像以前美国民主党总统执政时一样的人,他们都低估了如今结构性的变化。”德国外长马斯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就算特朗普输掉11月的美国大选、民主党人重新上台,德国与美国的关系也难以再回到从前了。
　　作为美国在欧洲的主要盟国,德国的态度很有代表性,至少反映了“老欧洲”国家的想法。近年来,美欧围绕贸易、防务安全、伊核协议、气候变化、北约和与俄罗斯关系等问题的分歧和矛盾已公开化,欧美关系到了再平衡的时候了。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

德美关系回不到从前了
　　6月29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其网站上扔出一记“重磅炸弹”,一篇题为“从迎合普京、欺凌盟友到忽视自家顾问,特朗普的电话引起美国官员警觉”的头条文章,大曝特朗普“电话外交”内幕,其中自然不乏猛料。
　　比如,特朗普直接指责默克尔“愚蠢”,称“她早已被俄罗斯装进了兜里”。其实,特朗普与默克尔、德国与美国的关系一开始就不怎么样。
　　2017年3月,默克尔到访白宫,这是特朗普上台后两人的首次会晤。然而,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正式会晤前,面对现场媒体记者希望两人握手合影时,特朗普却选择无视。特朗普对来访的默克尔“不尊重”,“举止无礼”,也得到了德国官员的证实。
　　尴尬还不止于此,特朗普和默克尔在会后的记者会上,就贸易、移民/难民问题、北约防务开支等问题公开表达了不同看法。德国的汽车业是美国对德挥舞关税大棒的主要目标,而且特朗普近年来经常公开点名德国,指责其防务开支没有达到北约要求的标准(GDP占比2%),在军事安全和贸易上占了美国的便宜。
　　移民问题更一目了然,默克尔在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面前决定开门接纳,而特朗普上台后则竭力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修建边境墙,并推行针对一些国家公民的入境限制令。
　　作为今年七国集团(G7)峰会轮值主席国,特朗普曾在5月底提议各国领导人6月下旬赴美举行面对面峰会。但这一邀请直接被默克尔以疫情形势为由一口回绝。此外,特朗普对德国与俄罗斯合作修建“北溪-2”输气管道十分气愤,并因此制裁参与项目建设的欧洲企业和实体。
　　6月24日,特朗普在白宫与到访的波兰总统杜达举行记者会时说,“德国向俄罗斯支付数以十亿计美元购买能源,这怎么能行?他们把那么多钱给俄罗斯,却让我们保护他们免受俄罗斯威胁。这可不行!”于是,特朗普决定缩减驻德美军规模,撤走大约9500人,其中一部分将部署到波兰这个“新欧洲”国家。
　　6月26日,默克尔接受德国《南德意志报》、英国《卫报》、法国《世界报》、西班牙《先锋报》、意大利《新闻报》和波兰《政治周刊》等6家媒体采访时说:“我们在‘美国意欲成为世界大国’的认知基础上长大……如果美国想要放弃这种角色,我们将不得不(对欧美关系)进行根本性思考。”
　　随后,德国外长马斯在6月28日表示,有人认为民主党人当选美国总统就能让欧美关系回到从前,这种看法低估了双方关系的“结构性变化”。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接受美国《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说得更直接:欧洲应该意识到,即使拜登胜选,情况也不会回到从前那样。
“脑死亡”的不只是北约
　　相比默克尔,特朗普对法国总统马克龙稍微好点,至少他还愿意与后者对外展示“兄弟情”。年轻的马克龙以打破法国政治多项传统的纪录当选总统,并对改革法国乃至改造欧盟拥有很大抱负,试图将欧盟“德法轴心”转变为“法德轴心”。
　　这样雄心勃勃的马克龙,自然少不了对“政治素人”特朗普灌输其各种想法。但特朗普可不是轻易听得进别人话的人,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那篇曝光特朗普“电话外交”内幕的文章中,特朗普特别受不了马克龙的“说教”。
　　特朗普上台后,贬损德国的同时,通过大秀与马克龙的“兄弟情”来展现美法友谊,起初这符合马克龙的预期。他邀请特朗普访法观礼国庆日阅兵,马克龙则在2018年4月对美进行国事访问,成为特朗普上台后首位以国宾待遇接待的外国领导人。
　　但“友谊的小船”还是翻了。马克龙那次国事访问结束不久,特朗普就在2018年5月初下令退出伊核协议,随后又重启对伊朗制裁。对法国乃至欧盟来说,2015年7月达成的伊核协议是欧洲近些年来取得的屈指可数的重大外交成绩。结果,特朗普不顾德法等国的规劝,说退就退了。
　　与之类似,特朗普上台后不久便下令美国退出《巴黎协定》。这份2015年12月达成的应对气候变化领域的里程碑式的协议,法国和欧洲都极为看重,作为当年气候变化大会的东道主,法国试图借此扮演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领导者角色。美国“退群”对协议和法国的努力都是极大的削弱。
　　法美关系同样逃不了贸易摩擦,马克龙在法国推行针对网络科技巨头企业的数字税,“脸书”、亚马逊、谷歌等美国网络科技巨头首当其冲受到影响。对此,特朗普的最新动作是,威胁对从法德等国进口的31亿美元欧洲商品加征最高达100%的关税,此前他还退出与欧洲国家进行的数字税谈判,并展开301调查。
　　去年11月初,英国《经济学人》刊出的对马克龙的采访内容,又令美欧关系再生罅隙。马克龙说北约正在经历“脑死亡”,除了欧洲内部缺乏协调,美国政策的不确定性、美国和土耳其与北约成员国之间缺乏战略协调等因素,促使马克龙敦促欧洲掌握自己的命运,美国靠不住了。
　　具体到防务层面,马克龙主张组建“欧洲军”,与北约并行,并已获得10个国家的响应。这一提议令特朗普大为光火,认为马克龙这是在侮辱美国。彼时,特朗普突然下令美军撤出叙利亚让北约盟友措手不及。近期,北约成员土耳其的军舰又在利比亚海岸瞄准维护武器禁运的法国护卫舰,马克龙怒称“这就是(北约‘脑死亡’的)最好证明”。
　　去年法国主办G7峰会期间,特朗普直接缺席各国领导人讨论气候变化议题的会议,留一把空椅子在会场格外扎眼,成为美法乃至美欧关系疏离的真实写照。
美欧都得重新找准位置
　　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曝光的特朗普“电话外交”内幕中,英国前首相特雷莎·梅的遭遇颇令人同情,“梅姨”成了被特朗普捏的“软柿子”。他们二人的通话被形容为“充满羞辱和欺凌”,特朗普对特雷莎·梅处理“脱欧”、难民和北约等问题的看法是“就像个傻子”,言语中充满厌恶,尽管特雷莎·梅是特朗普上台后首位到访白宫的外国领导人。
　　作为英国“脱欧”的“接盘侠”,临危受命的特雷莎·梅实际上是个“留欧派”,而且她主导的“脱欧”进程一拖再拖。反观特朗普,公开支持英国“脱欧”。从近年来特朗普对欧洲的态度不难发现,分化欧洲更符合美国的利益,更有助于美国控制欧洲,英国“脱欧”毫无疑问是对欧盟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一次重大打击。
　　英欧“离婚”遂了美国的愿,但分化德法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对欧盟的“轴心”无论谁在前谁在后,二者对欧盟的维护和对欧洲一体化的坚持是一致的。而且,默克尔和马克龙更懂得利益交换和妥协的艺术,去年欧洲议会选举及其后进行的欧盟权力机构领导层更迭,就是德法两国的一次完美交易。
　　四年前,当特朗普“意外”当选美国总统后,一度出现“奥巴马卸任后西方的民主大旗就靠默克尔扛起了”的说法。然而,2017年成为一个转折。这一年特朗普上台,马克龙主政法国,默克尔却在德国议会选举中“惨胜”。随后,她宣布2021年任期届满后不再谋求连任。
　　默克尔进入政治生涯末期,马克龙便有了领导欧洲的机会。这种微妙的变化特朗普看在眼里,很可能也是他上台后“贬德抬法”套路的缘由之一。现在看来,这个套路并未奏效,在维护欧洲团结和加强自主性方面,德法有着共识。
　　特别是法国,还走在了欧洲改善对俄关系的最前头。马克龙近年来多次邀请俄罗斯总统普京访法,他本人也曾两次访俄。6月26日,两人进行了视频会晤,第二天马克龙就透露自己将很快访问俄罗斯。
　　在美俄对抗的背景下,德国顶住压力坚持与俄罗斯推进“北溪-2”项目,法俄元首互动频频,“老欧洲”国家正变得越来越有“主见”。对特朗普来说,以波兰为代表的中东欧地区“新欧洲”国家,就成了分化欧洲、兑现美国战略利益的工具。
　　英国《卫报》6月29日报道,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委托进行的,4月底至5月初在9个欧盟国家进行的大规模民调显示,新冠疫情进一步加剧了欧盟国家民众对美国的负面看法,丹麦、葡萄牙、法国、德国和西班牙等国民众对美不信任的比例均超过60%,甚至达70%。
　　特朗普政府在应对疫情时的表现,就像默克尔所说的,正在主动放弃美国的全球领导者角色。7月1日起,德国开始担任为期半年的欧盟理事会主席,“后疫情时代”美欧关系咋整,默克尔、马克龙需要重新思考,特朗普或下届美国总统也得做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