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台,有一条党组织与村民的经济联结带——一个个由村党支部领办的合作社。合作社壮大振兴,发展新型集体经济有了明确方向。如今,走上这条“路”的村庄越来越多,截至目前,全市共有2576个村党支部领办合作社,占全市村庄总数的40%,带动新增集体收入3.91亿元,群众增收5.01亿元。
　　党支部领办合作社,怎么办,不能光动嘴皮子,还得有真本事。得有敢“吃螃蟹”的勇气,也得有打破常规的魄力。要让产业立得住,得让村民信得过。从“果都”栖霞到“金都”招远,再到莱州湾畔,记者一路下乡进村,给读者讲讲党支部领办合作社的故事。
　　这里有涅槃重生,这里有战天斗地,这里有互利共赢。合作社,真了不起!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张琪　杜亚慧　张锡坤
一张工票
　　盛夏时节,草木葱茏。
　　车行至“胶东屋脊”,山路陡峭,回旋起伏。放眼望去,群山比肩,满眼翠绿,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欢迎,欢迎!”采访车刚停稳,衣元良的手就伸到了面前。
　　“我今年56岁了,在我们村里属于年轻人。”寒暄之际,听到衣元良的一番话,来访的人都笑了。
　　57户,104人,平均年龄70岁,这里就是栖霞市亭口镇衣家村的概况。作为党支部书记,衣元良的话既是自嘲又道出了实情。
　　衣家村地处绵延起伏的山坳中,党支部领办合作社,衣家村的第一锤砸向了大山。
　　山脚下的村史馆里,留下了当年的那一幕场景。2017年,时年73岁的冯翠英、71岁的衣民都参与了修路,而如今他们却先后离世,两人劳动时的照片,被衣元良挂到了村史馆里,每次走到这里,衣元良都会看一眼,“不能忘了他们。”
　　“山上都是果树,没路,等于没有活路。果子收了没法运,天旱了没法浇。”修路之初,衣元良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勾起村民的伤心事。一年大旱,衣元良给村里买了4000元“救命水”,村庄果园大部分“吊”在半山腰,上山都是羊肠小道。那送水车根本就上不去,村民眼睁睁地看着,村里快一半的樱桃树旱死了。
　　“宁可干穷了,也不能等穷了。干,咱们还有希望,不干,咱们什么也没有!”衣元良说。
　　可是,村里一没钱二没人,这路咋修?衣元良想破了脑袋。
　　“我们啥也没有,就有劳动力,那就用劳动力入股,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自己来修路。”想法来了,衣元良直拍大腿。
　　“修路肯定不白干,我们办合作社,大家用劳动力入股吧,修路按男工一天120元、女工一天80元给工票。”
　　“工票能顶啥用?”村民问。衣元良掰着手指头:“合作社有钱了,拿工票兑钱。满2000元钱还给你折成1个股,享受分红。除了入股,拿着工票还能买合作社里的树苗、水跟化肥。”
　　2017年9月,他们砸下了第一锤。村里的男男女女,最多时有30多人参与,他们利用农闲时间修路。当年,拿到第一张工票的是衣忠高,如今也已经去世了。
　　山里的冬天,特别冷。衣家人一直奋战到临近年底,腊月十八那天,下了一场膝盖深的大雪,干不动了,村民们才下山。
　　衣家村的村史馆中,正反面都磨破的手套、换了多次柄的炮锤、卷曲变形的铁锤……衣家人用这样的工具,2米深的炮眼打了2300多个,炸药用了2吨多,用7个月的时间,硬生生开辟出一条5.5米宽、5.5公里长的环山路。
　　路有了,水来了,山顶早已建起一个大蓄水池,深不见底,村民可以用换来的工票浇地。再也不用肩挑背扛了,过去废弃的地,全部整修起来了。
　　在合作社的带领下,村里规划引进了藏香猪养殖、玉木耳等项目,还栽种了2000余棵“晚红脆”桃树。
　　“走,咱上山看看去!”衣元良邀请大家上山。衣元良说,这几年是最困难的时候,但是等产业做起来了,村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发展。
　　修路引水拔穷根,一条路,一张工票,无数心血。

“一根杆”
　　栖霞,被称为烟台的“后花园”,更是水源涵养地,生态保护是第一位的。基于此,栖霞靠农业立市,发展苹果、大樱桃,种植历史悠久,“果都”称号早已蜚声海内外。
　　这里的农民,谁家里没有个三五亩的果园?靠着苹果和大樱桃,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庙后镇前罗坡村59岁的林尧省种了一辈子大樱桃,自觉是行家里手。可如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落伍了。
　　自从有了合作社,老林的“老脑筋”受到了猛烈冲击,樱桃品种新、种植技术新,啥都新,他看啥都新鲜。
　　庙后镇领办的镇级合作社就落户在前罗坡村,名叫庙后镇丰卓果业联合社。为啥叫“联社”?因为单靠各个村庄,势单力薄,领办合作社前景不理想,庙后镇创新了一种做法,“联社”应运而生。
　　今年春节,合作社里的“一根杆”就要结果上市了,老林他们都想看看效果咋样。
　　“他们说一亩能产5500斤大樱桃,我的一亩最高才2000斤。”老林说完,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吕强。
　　吕强是庙后镇党委组织委员,1991年出生的小伙子,虽然没种过大樱桃,但对“一根杆”了如指掌,介绍起来就像“报菜名”。
　　“我们都叫它‘一根杆’,其实它的名字叫密植矮化大樱桃。传统大樱桃种植,一亩地可以种40多棵树,棵与棵间隙大,‘一根杆’占空小,可以种1100棵,株产可达5-10斤,这种树管理起来省时省力,授粉、采摘不用爬上爬下,而且实现了水肥一体。另外,它还是反季节上市,大概在春节前后,能卖个好价钱。”
　　好家伙,一口气下来,说出了这么多好处。听完吕强的介绍,林尧省也直点头。
　　“通过人为干预,要让它早休眠,早清醒,早结果。”吕强说,大樱桃有自己的生长周期,这就是反季节上市的“密码”。
　　“一根杆”成了合作社的“明星树”,目前合作社里有14个大棚,其中“一根杆”有3个棚。发展规模越来越大,抱团发展起势了,庙后全镇33个村庄,目前已有27个村,2200户社员加入。
　　林尧省也在列,他用土地入股。“去年我先入了7分地,想看看效果再说。”老林很惊喜,“没想到第二年就分红了,今年5月24日,大家共分红50万元。”
　　加入流转的土地,村民可以连续20年拿到800斤的小麦折价固定分红,头三年每亩分别还能拿到500元、1000元、1500元补贴。
　　“何乐而不为?今年我又入了7分地,除了土地有收益,平常来合作社里打打零工,一天给150元。”老林算了一下,这是本双赢的账。
　　“我还有四亩樱桃,之前担心‘一根杆’不好打理,但是我明年打算试一试。”
　　老林心动了,眼里直放光。

一串葡萄
　　“喊我干啥啊?我都不知道该咋说!”招远市金岭镇大户陈家村,一阵三轮车的轰鸣,47岁的刘旭峰伴着飞扬的尘土出场,她是这里的农场主。
　　碎花裤、塑料凉拖,遮阳帽下露出一张胖脸,乐呵呵的。刘旭峰下车拿了一把剪刀,见别人面露惊讶,她忙解释,“哈哈,没事,剪葡萄枝的,每天都揣兜里!”
　　去年,刘旭峰当农场主种葡萄,赚了60多万元。而五年前,她还是个月入两千元的针织厂女工。有一天,刘旭峰从厂里下班回来,进家就一下坐在了马扎上,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手里的一张纸。一家几口眼巴巴等着吃饭,偏生刘旭峰一声不吭。丈夫过来喊人,就瞅见刘旭峰从马扎上站起来:“不打工了,我要包地赚钱!”
　　想好了就干,刘旭峰辞职了,她承包了13.85亩地,成了村里首批农场主。
　　当年,大户陈家村党委领办大户庄园农业专业合作社,流转了村里600亩地,划成大大小小的种植片区,再按地理位置优劣确定承包价,发包给农场主。
　　合作社统一平整土地、改良土壤,定期培训果树培植技术,以水肥一体滴灌做配套,刘旭峰只需负责日常田间管理。地里种的是合作社推荐的阳光玫瑰葡萄,说是高端品牌,一斤至少卖15块以上。
　　吃过这种葡萄的人说,“刚吃时有玫瑰花的香味,最后咂摸一下是荔枝的味道,放到冰箱里冰镇一下,吃起来更爽。”
　　头一年,刘旭峰小赚一把,喜上眉梢。临睡前美滋滋地踹了老公一脚:“别修你那破车了,咱一起种葡萄!”丈夫不以为然:“拉倒吧,等你赚大钱再说!”
　　2017年,葡萄市场行情好,刘旭峰在家噼里啪啦摁计算器,掐了各样成本。嘿!一年到头赚了快二十万元!丈夫在一旁目瞪口呆,转头就去汽修厂辞了职。
　　钱赚得多了,夫妻俩琢磨着承包更多土地。没承想,有同一个想法的农场主可不在少数。合作社流转土地规模从最初的600亩,逐渐扩大成大户陈家村及周边村的12000亩,中间一放出分包经营消息,立刻就有农场主上门承包。
　　“我现在有50多亩地,今年本想承包两个大棚,结果只包了一个。”刘旭峰很遗憾,但也不免兴奋,“今年葡萄又是好行情,跟着合作社做,肯定不吃亏。”
　　2019年,大户庄园农业专业合作社销售收入6500万元,一期投资打造的片区每亩收益5000—10000元,周边村群众仅土地流转租金收入就达300余万元；为周边13个村70%以上的1000多家农户提供就业岗位,人均年增收2万多元……
　　依托现代高端农业,大户陈家村还筹划起了旅游、文化业态,规划建设起金水湾、汪家沟、陈家岭三个游乐景点。七月末,蝉声聒噪,村内挂上“徐家汇”牌子的小吃街装修正炽,30个摊位,报名数超了一倍多,正等着秋分时节开业试运营。

一碗小米
　　热在中伏,庄稼疯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青纱帐”。“哦!远处那些都是玉米吧?”城里人来到村里,大多会来上这么一句。但是,他们的眼睛还不够“毒”。
　　“这哪是玉米,你们看到的都是谷子。”莱州文峰路街道田家村村主任杨春华赶紧纠正。确实,地里不光没有玉米,村里种小麦的更少。“全村就种了18亩小麦,但小米种了1800亩。”谷子已接近人高,走进地里,只剩下脖子露在上面。
　　走进田家村,村容整洁,街巷有序。村头,一个大大的米仓,上书“丰收”,介绍着田家小米的来历。这里的小米种植历史,相传可追溯至战国时期。
　　小米有名,村也有名。几年前,田家村还是十里八乡的“乱村”“穷村”,乡镇干部来村里都有几分忌惮。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早年,两村合并,组成了田家村。虽然合二为一,但有些村民见面拉呱,还经常说见外话,“你们村……我们村……”村子乱,名声不好,姑娘多数都不外嫁。长此以往,村民一旦有个矛盾,经常会牵连几个家族加入。
　　杨春华皱着眉,想起上任之初的遭遇,他还是直挠头。
　　前几年村里换届,杨春华回来了,干了20多年化妆品经销生意,突然回村当带头人,他很不适应。不光要“治乱”,还要甩“穷帽子”。恰逢党支部领办合作社,杨春华与党支部书记王林泉等人决定大干一场。“考察了很多产业,但都不太适合,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我们原来抱着‘金娃娃’还要饭。”
　　“我们的小米,熬出来跟蛋黄一个色,有人说我加碱了,冤枉啊!”杨春华守着记者现场熬米,米油确实出得多,刮了一层还有一层。“我们这里的地是天然富硒土壤,适合小米生长,不好吃,没道理。”
　　2018年6月,合作社成立,35户村民入股。党支部领办合作社,村民尝到了甜头。70岁的田百东是个种谷子的“老把式”,想起早年赶集卖小米的经历,他觉得现在舒心多了。“起早贪黑赶集,守着十斤八斤小米,没人买,别提多愁人了。”
　　村民程淑新很开心,“以前的小米一斤最多卖七八块钱,现在精包装的小米可以卖到十四五元,一亩地能收入5000元。品种、技术、包装、研发,合作社用的是统一模式,就连村民用肥,都可以分红。”去年,按社员最低入股500元算,最低可拿到105元分红收入。
　　合作社有成效了,治村也有了起色。村里一套僵持了6年的房子终于拆了,腾出了空地,村里的广场建起来了。
　　62岁的付春英就是房子的主人,她可是村里的“大嗓门”,说话不饶人,敢和她叫板的村民,往往自讨苦吃。前任村干部,为了拆她家的三间房,来来回回几次都败下阵来。其实,这房子是付家住房以外自建的仓库,平日做储存用,不是宅基地,还有碍观瞻。
　　党支部领办合作社,田家已经不是人心涣散的乱村了,村民心齐了,党支部威信高了。经过一番工作,付春英也就不再坚持了,“拆!拆!拆!”
　　她没要一分钱补偿。

一朵金银花
　　为在村里推广金银花种植,李伟强带头伐了自家十亩果树。朱家村如今漫山遍野都种上了金银花。2019年,每亩采摘干花70至80公斤,仅金银花一项,合作社2019年毛收益52万元。

　　“种了20多年的红富士啊,怎么说砍就砍呢!”莱州市城港路街道朱家村,李伟强的母亲脸有怒色。儿子在旁边看着也难受,但他必须砍。“妈,咱得带个头,看看效果到底咋样。”
　　李伟强是2017年新上任的村党支部书记。朱家村个体企业多,少部分人富起来了,大部分人还是靠种地谋生,村庄发展不均衡,村民心中有怨气。
　　李伟强上任后带着村两委到处考察寻找合适的产业。在临沂平邑,他找到了当兵时的“老班长”赵月庆,那里遍地的金银花让他眼前一亮:“金银花全身是宝,既能观赏还能入药,花、叶、枝干都有价值,朱家村的自然环境也适合种这个。”
　　兴奋的李伟强回到朱家村,决定向全村推广金银花种植。不过口粮地里种金银花,对村民是个新鲜事,怎样才能取得村民信任?李伟强决定伐了自家十亩果树。老李家的十亩苹果树一夕之间全部砍倒,种上了金银花,在当地引起轰动。
　　金银花咋管理?李伟强一窍不通,他又想到了老班长赵月庆,让他来给自己当技术指导。2018年10月,朱家村党支部领办合作社正式成立,并取名烟台助民中药材专业合作社。要在全村推广种植金银花的消息不胫而走,李伟强迎来又一波“唱衰”。
　　李伟强决定,个人先出资进行兜底,保证流转土地租金一分钱不少。针对有些村民既想保本又想分红的心理,村党支部采用了“土地租金扣除入股”:每500元现金作为1股,每亩地年租金为600元,村民把土地流转给合作社必须一次性签订5年合同,租金合作社提前预支,入股合作社后每年领取500元租金,扣除100元作为股金,5年总共扣除500元,即获得1个股,并且从第一年扣除租金时便可享受分红。
　　“把一亩地流转给合作社,相当于预付了100元,提前5年拿合作社分红,何乐而不为?”村民们在心里都把账算明白了。政策一出,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有302户村民流转给合作社400多亩土地。
　　这下,朱家村漫山遍野都种上了金银花。2019年,每亩采摘干花70至80公斤,仅卖金银花一项,合作社2019年毛收益52万元。
　　一个偶然机会,李伟强有了重大收获,“金银花还能做茶!”当晚,李伟强在床上“烙了一晚饼”。第二天起个大早,开始联系各路熟人,四处找寻金银花制茶工艺。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伟强了解到,在武夷山有位老制茶师傅,或许懂点门道。
　　李伟强当即订了机票飞武夷山,结果根本没找到人,抱憾而归。第二次,李伟强找到了老师傅,确认师傅能试制金银花茶后,心花怒放。接下来,李伟强又跑了三趟,带着朱家村产的金银花,正式研究起金银花茶的制作工艺。“最后还把老师傅请到朱家村,在这里呆了一周,固定了一套制茶流程,这之后又反复调整细节。”
　　上个月,朱家村“东莱三凤”金银花茶、金银花醋系列产品样品出炉,李伟强看着这“五上武夷山”才做出的产品,感慨之余也多了一份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