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清 济宁市育才中学2018级9班
在我年少的记忆中,大舅母算是长得最好的。
舅母是南方人,二十左右被拐卖来。那天人贩子拉来了满满一车“货”,几个听到信儿的早就守在村口,准备抢几个便宜的。等大舅赶到时,已所剩无几,剩的也都是灰头土脸,唯独她。她穿着的那鞋不仅全是泥,还掉了一半底儿,走起路来拖拖沓沓,上衣划了几个口子,领口还被扯烂了,半边脸也高高肿起,脸上的手印清晰分明,嘴角还有些许血迹。但破烂的衣服遮不住那初成少女的曼妙身姿,脸上的尘土挡不住那胜雪的肌肤,那双眸子中噙着泪犹如一泓清水,一双平眉,眉梢如剑般锋利。听同行的几个女人说人贩子看上了她,这姑娘硬是以死相拼,才暂且保住贞洁。
近五十的大舅看得眼都直了,跟家里合算了好几天,才决定用仅存的两头牲口换这个姑娘。
舅母生了个儿子,名叫大福。老太太为这宝贝孙子做了百家衣,舅母更是买了个纯银的长命锁,牢牢地拴在大福脖子上。
那天大福同往常一样给舅母打了招呼要去奶奶家,舅母也习惯地应了声。
一股怪风吹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舅母打了个寒战,扭过脸来给大舅说:眼看这天就要下雨了,我去咱娘那儿把大福接过来。
刚一进门,老太太就招呼道:媳妇快来,快来,这饭刚出锅,快来吃两口。舅母说:娘,俺就不吃了,眼看这雨就要下来了,俺来接大福回去。老太太说:大福?他没来啊。
一抹担忧从舅母脸上闪过,她心头一颤,说:这孩子整天东窜西窜的,这又是去谁家玩了?娘您吃饭吧,俺去找他。
天很黑,四周寂无声息,大舅搀着的舅母,她脸色惨白。赵大娘迎面走来,说:这大半夜的,你俩干啥呢?
舅母一个健步冲上去,扯着赵大娘的袖子,问:大娘,您见俺家大福了吗?
赵大娘一怔,说:咋,大福丢了?下午俺倒是看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的领着他不知往哪走,我看着那男人应该就是卖你的那个。
轰隆一声,一个响雷打了下来,照亮了半边天。此后舅母在床上躺了几天,几个女人轮番来“慰问”,又都悻悻地走了。赵大娘说:要不是俺从头看到尾,俺都不信,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自己家孩子丢了,愣是一滴泪都不掉。众人纷纷应和着说:是啊,是啊,我去的时候也没哭。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大舅干完活,早早地回了家,衣服都没脱,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等到饭做好了,舅母盛了碗热姜汤,想让大舅暖暖身子。她轻轻地将碗放到桌上,说:饿了吗?饭做好了,先喝碗姜汤暖和暖和。
大舅挣扎着轻声应了下,身体却一动没动。舅母心疼他,就握着他的手坐在旁边。大舅仿佛又睡着了,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可谁知没一会,大舅的手渐渐凉下来。舅母给他扯了扯被子,却摸到身上也凉了——他全身都凉了,只有胸口还有一块地方暖和着。她的手贴在大舅胸口,胸口的余热从她的指缝里一点一点逃出。
终于,雪停了,阳光照在大地上白晃晃刺得眼睛疼。舅母看着大舅的棺材被一铲一铲的土埋上,那双眼睛定定的,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谁也没想到她竟一颗泪都没掉出来,最后那嘴角还咧了咧。
一个人再坚强,只要想死就怎么也活不下去了。“砰”的一声板凳倒地,大舅母面带笑意,轻轻合上眼。眼角的那滴泪“啪”地落下,砸疼了大地……
(指导教师 刘传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