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说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随着缓缓出现的字幕,大部分观众自发鼓掌,感叹《八佰》确实是值得一看的精彩影片。还有一位观众站起大吼了一声,仿佛在心理和精神上,经历了一场长达2小时的郁结折磨,这声不吐不快的嘶吼,更为符合我心中的观后感。
　　《八佰》和以往的抗战题材的战争片有很大的不同,从观感来说,这是一场被直播的战争。天空中盘旋着飞艇,里面坐着各国观察员冷眼记录,对面是租界民众隔岸观战,四百余孤军四天四夜死守是为了告诉国人,中华不亡,孤军无败。为什么选择这场“必败之战”?从管虎曾说过的初心中可以窥见一二,“对于我们这代导演来讲,开始是这个人,结尾变成另一个人,这是一个好电影的前提。我们需要从一些普通的小人物着手,进入这场战争,描述他个人的生命体验,如何从一个畏缩怯懦的人变成一个英雄,这是我给自己的命题。”
　　《八佰》展现的是一场绝境之下属于普通人的群像,和让观众心怀颤抖的战争真实的模样。一边夜夜笙歌,一边血流成河,身在战争之中的人们,没有光环笼罩,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在战争面前都是寸步难行。欧豪、李晨、黄晓明、杜淳、张译、魏晨、俞灏明、王千源、姜武、刘晓庆……全员褪去各自身上个人化的标签,把自己湮没在角色之中。在被称做英雄之前,羊拐是挂念着老家父母的散兵,端午端起枪杆杀倭寇都是费力之举,老算盘留恋烟火人间的温暖,连基本的军人素养都没有……一个个群像灰头土脸,演出掉入泥淖里的平凡,每个人都没有煽情动人的光辉,黑帮的成员“刀子”抱着电线冲桥的场面,干静、痛快、凌厉而悲壮,而他最终倒在桥头的惨烈感也没用更多的镜头去描写,包括陈树生身绑手榴弹自杀式攻击的小高潮,也没有演员面部壮烈赴死的特写和多一句台词的煽情,感情渲染点到为止。
　　影片从始至终弥漫着悲情的基调,爆破手充当“人肉炸弹”排队坠楼,士兵们操着方言的呐喊,灯火通明下敌我双方正面对峙,子弹穿破窗户连带玻璃碴扎进面部,鲜血横流人肉护旗等场面确实能击中泪腺,但没有牺牲时泪眼模糊的壮烈嘶吼,和其他人痛哭流涕的情感宣泄,观众的情绪始终不给个痛快的结果。导演管虎可能决意如此,不需要被击中含情脉脉的柔软痛点,要的就是于热血惨烈中,观众撞见普通的人用痛苦和毁灭,去展现生命光辉时的情感震慑。毕竟在真实的战争中“命如草芥”,伤感是来不及的,悲剧还在轮番上演,实在是顾不上对某一个人的怀念。
　　管虎展现的众生相中,不能只有谢晋元、山东兵那样的大无畏,也要有缩头缩尾、苟且偷生的人物。以欧豪等人饰演的散兵游勇为例,影片开始就给了三人“反面”的刻画描写,老算盘趋利避害,贪生怕死,老铁满嘴大话,一枪未开倒是身负重伤,兵油子羊拐孝子柔情,牵挂父母,战争中人物的成长能够以他们作为代表。河南岸的观者是另一面,有唯利是图的市侩与商人、老实本分的教授、平日里被人轻视的戏子等人,这些围观的看客从事不关己的冷漠到人人参与其中,是由浴血奋战的士兵导致对岸“观众”的立场发生转变,这种南北岸的变化,也让银幕前的观众感到一丝热血,仿佛沿着这个态势发展,这场战役必定会有绝地反击的时刻。但管虎没让观众情绪澎湃至此,影片立意就是一场无望又悲情的抗争,一如所有真实的战场。
　　敢死小分队的情绪渲染也戛然而止。腮帮子被打穿的老铁、想去看外面世界的端午、临死还在好奇女人是什么滋味的羊拐、想靠着半本鬼谷子去盗墓的洛阳铲和被死亡逼迫着长大成人的小湖北,组成了这群人中的孤胆壮士。有观众认为,应该给这支小分队更多的镜头去激昂观者的情绪。但管虎偏不,结局的设计是一场前途未卜的全面撤退,敢死小分队走向敌军阵营也只留下了背影,观众期待的高光时刻基本为零。
　　管虎也并非心狠,煽情过瘾的片段没留足空间,众人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只有老算盘最终成了逃兵。逃兵看起来是可怜又可恨,这是反英雄主义的设置,在管虎力图表现战争中人的成长的命题里,这个环节显然不是重点。只是,在残酷的战争背景里,老算盘的逃跑是人性复杂的一种表达。
　　观《八佰》,观众就如同影片中的方记者,从开始在河对面的蓄力愤慨,到热血沸腾地跑到四行仓库中拍照记录历史,准备迎接胜利,但直到结尾残酷的战争场面在眼前划过,才意识到心中的那口气不是酣畅淋漓,而是悬而未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