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明华
一
枣花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静静歇息的石磨上,落在温馨和美的小院里,满院子都是甜丝丝的味道。孩子们捡拾一地枣花,放进嘴里轻轻吸吮,那甜蜜的滋味仿佛是品尝到了清香四溢的红枣。母亲见孩子们喜欢,便铺下一块干净的塑料布,轻轻摇晃枣树,收集干净的枣花,在阳光下晾晒,用小火焙干炒出香气收进油皮纸里保存。每次喝小米粥时母亲就会拿出焙干的枣花。
那些小米粒一般黄色的小花,细密,娇小,羞涩,开得低调又热烈,让人心生欢喜,像这朴素的小院,家人和乐,粥饭可亲。孩子们在院子里跳方格,不时地去瞅瞅那锅粥熬好了没。灶膛里只是一团闪着黄金色泽的火块,不见火苗。温和的母亲静静地守候在灶前,时而看看院子里欢快的孩子们,时而再添上一根木柴,用文火熬煮那已经散发清香的小米粥。小米粥在反复不停地叹息似的咕嘟声中渐渐黏稠油亮起来。暖烘烘的炊烟里渐渐融进了粥的香气。
在反复的悠悠然叹息般的沸腾里粥终于熬好了。这时候,贤惠的母亲总会不疾不徐地拿出粗瓷大碗,一碗碗盛出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小米粥放在石磨上。只见母亲轻转身子,又去里屋拿出一包焙干的枣花和一瓶红糖。不用母亲呼唤,贪玩的我们会自觉地停止玩耍,迅速洗好手,喜不自胜地围在圆圆的磨盘前等着小米粥凉下来。那个时候的我们,眼睛是那般的明亮,明亮中有期盼、有憧憬,更多的是一种言不由衷的幸福!
母亲给孩子们的碗里各添上一小撮枣花一勺红糖。孩子们热切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眼巴巴地瞅着枣花慢慢舒展,红糖一点点沉沦。拿勺子搅一搅,红糖的颜色便一圈圈蔓延开来,金黄的小米粥为底色,上面是羞涩绽放的枣花,渐融的红糖画出一圈圈诱人的赭红。单看那诱人的颜色,就足够咽三口以上的唾沫了。是枣花红糖成就了小米粥吧?有了枣花和红糖,小米粥便不再是仅仅可以饱腹的饭食,更多了一层诱惑,多了一份诗意。枣花的清香气息弥漫,偶尔还会吃到一粒没完全融化的红糖,开心得如获至宝。那幸福的滋味至今不忘,那烟火气息里的安暖令人回味。
二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记忆里枣花小米粥的美妙滋味是任何山珍海味都代替不了的。那所塞满童年欢乐的农家小院,那些撒落在小院中的枣花,如一阵阵枣花雨,永远撒落在我的心田。枣花小米粥成就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我宛如枣花国度里那无忧的小公主在母爱和枣花香味的沐浴下度过了豆蔻年华……
少年不识愁滋味,终于要背起行囊走向远方。只留给母亲留给枣树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可是,每次回家,母亲总会以待客的隆重礼遇犒劳归来的游子,不管我们几点到家总能喝到那温热的暖心的枣花小米粥。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都是那么心安理得,都是那么情理之中……
岁月更迭,走在异乡的路上,有时候陌上花开,满目欢喜,有时候举步维艰,泥泞重重,不管怎样,已扎根他乡,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我生宝宝时,母亲打电话要来伺候月子。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母亲竟然带来了一只几十斤重的硕大的编织袋,里面装满了小米,焙干的枣花、面条,煎饼、两只土鸡、自己晾晒的益母草、给孩子做的棉袄棉裤小棉被……林林总总,能想到的全都想到了,能拿来的全都拿来了,唯独没想到在电话不通,汽车晚点接站不遇的情况下该怎样一步一挪把袋子扛到女儿家。
每天母亲必然会用小火熬煮小米粥,红糖小米粥在母亲看来是最能滋补身体的。母亲仔细地把粥上面的一层小米油盛出,添上一勺红糖,撒一撮枣花,端给我喝,那黏稠油亮香甜的小米粥,分明是母亲浓得化不开的爱。母亲又将整只鸡囫囵炖煮,加上自己晾晒的益母草,炖煮得稀烂,连肉带汤端给我一大碗看着我吃。几天下来我有些吃腻了,又担心吃胖了难减肥,就想找借口不吃。这时候母亲断然不会走开,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盯着我把粥喝掉,把鸡肉吃光鸡汤喝完才满意地端走空碗。在母亲虔诚的信仰里必然以为我吃了这些母亲认为温补的饭食,就会去旧疾,壮筋骨,不会落下月子病。
几年后,父母也离开家乡去照顾孙女。童年变成旧照片,旧照片变成回忆。童年里的味蕾系统却逐渐苏醒,我慢慢复制了童年里母亲一粥一饭的味道,慢慢地学会把爱和宠溺融进粥饭菜蔬里,潜意识中我总是用自己做的小米粥同母亲的枣花小米粥去比,感觉自己的粥总是少些味道,一刹那间我特别想念母亲的味道,想念落满枣花的小院。
三
去年年底,我去弟弟家看母亲。到家后,母亲已经将精致的饭菜摆上圆桌,一小盘一小碟地摆满了桌子,还特意给我们煮了小米粥,心思细腻的母亲在小米粥里加了枣花蜜。我心里有些高兴又有点忧伤,时隔多年,母亲依然还记得我的喜好,记得我小时候的味道。可是母亲爱吃什么,我记得吗?许多年来,做女儿的习惯了索取,习惯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浓浓爱意,我是否回报了母亲哪怕十万分之一的深情?端起小米粥,我竟然有些哽咽。
母亲看我吃得很慢,便觉得饭食不合我胃口,很不过意地说道:“这些食材都不是咱北方的,不合你胃口吧?等端午节你们放假咱都回老家,我们在老家聚,家里的枣树也该开花了,咱用铁锅大灶做饭,用柴火熬粥,你们就能吃到地道的家乡味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恍然发现,那童年的枣花小米粥,是母亲用她的生命、灵魂和爱来为我们熬煮的,生命就是在记忆中香甜安暖的小米粥的滋味中传承的。
如今在某个铺满阳光的早晨,我也会围上绿色的围裙,走进厨房,为孩子们精心熬煮一锅香香的、浓浓的枣花小米粥。我知道,这就是小时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