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
去东佛峪,要穿过矿村,必经一家路边小店。说是饭店,实则是板子搭起来的简易房,近乎棚子,撒风漏气。赶上冬天,不能坐太久,脚受不了。小店往前崖头很陡,边爬边拐弯,手动的车要低档才能拱上去。小店后面种了大片菜蔬,灶上可就地取材。小店简陋到极点,可看一眼菜地,食欲也就有了。满满“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味道。食材能亲眼目睹,吃着也踏实。小店里就座的,有不少衣冠楚楚的人。
这是家夫妻店,女掌柜石胜菊,准确说是老黑峪人,石六子的二姐。村里上岁数的喊她石菊子,驴友多叫她菊儿姐。男当家的王庆香,阳谷人,精瘦,有些干巴,口才却极好。早年黑峪藏那么深,也没耽搁了和阳谷的一线姻缘。景阳冈名满天下,可惜武松喝酒的那个小店却没能留下名号,算个不小遗憾。只是当下人少了那豪放劲儿,不然开店光卖酒也十分了得。
我常去东佛峪,和他们熟了,自然也不客气。每次去,石二姐都要摘些时令蔬菜送我。这些带了不少虫眼儿、生得歪七扭八的东西,看起来不入目,吃起来却不用提心吊胆。我直接在地里薅过一个生茄子吃,要是再拔根大葱就着,就更完美了。仿佛一下时光就倒流回儿时,跟着家长在地里干活,饥渴难耐的情景再现。见到茄子,也不管谁家的,揪下就吃,三两口就吃完,没一点斯文相。吃东西没出息那劲头,如果不是菜园召唤,很难找得回来。那时肚里少有油水,饭不少吃,但不抵饿。
我曾托一小名家给石二姐小店写个“幌子”,小名家嫌其荒村野店未应承。让这帮所谓名人懂山高水深,真难为他们,眼下好多“艺术小贩”更看重实和势。
毕竟是名胜风景区,东佛峪里外拆了不少临时搭建,小店也属有碍观瞻,自然不会幸免。石二姐就在原址往北一拃地,找了几间毛坯房安顿下来,窗户上挂一红条幅,上书“旅友之家”。像条竖挂的圣旨,上下皆有轴,符合他们的审美标准。要是真挂上小写家的“墨宝”,倒是弄巧成拙,大俗不庸。最早两口子也在黑峪开店,年纪一大行走就吃力些,就搬到山外头来。黑峪的拿手饭食是手擀面,旅友之家的看家菜是劈柴炖鸡。大灶、铁锅、柏木,泉水,想不好吃都不行。
房外是大片果园,苹果、核桃、柿子、枣都有。最多的是杏,一直到西沟崖全是。从沟里往北走,能到藏龙涧,从天梯翻过山就是龙鼎大道。
前段麦黄时,吃过午饭我去了一趟,并约了老刘一起到店里坐坐。进了院子,发现满满的车,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我们没进屋,就坐在树下凳子上吃杏纳凉。别致的杏香,一个劲往鼻孔里钻,忍不住胃口大开。老王眼尖,看到我三两步赶出来打招呼,还做了相关安排:随便摘着吃,吃不了的,拿回去!就转身回屋了。屋里满是客人,嘈杂的劝酒碰杯声从屋里飘出来。
树上立着梯子,吃完饭的大人,还有看到杏就不想正经吃饭的小孩上树摘,有人在树下等着掉。就是没有风,杏也不停地落。有个年轻独行侠是这里常客,他常年一个人在济南周边行走,龙洞是他光顾最多的地方。我知道,南部山区的美坦诚,龙洞含蓄,用了“藏”的笔法。从远处看龙洞,看不到一点起眼处。进入腹地,入得越深,才会被这万千气象所震撼。独行侠一直捡落地的杏,他不往树上伸手,他一定有颗有趣的灵魂。游山逛水最好个体,人和人是无法同行,更无法共行,就是去同一个地方,抵达的风景迥异。对游而言,独行,更快慰人心。心有所得,所感,都不足为外人道。
石二姐家里人多,兄妹七个,当年在黑峪是个大家子。小店一传十、十传百的就火起来。大家也喜欢这粗粝风格,一览无余。回头客很多,快成了亲戚,有时不吃饭也进来坐一坐。来得都是客,只是石二姐脸上没那么多表情包,单喝茶不要钱,不买她的矿泉水,灌杯子白开走也行。曾遇上一老一少,身上没带钱,照吃不误,半月后回来送钱,她把这事都忘了。
最意境的是春夏秋三季,有淅沥小雨落下,在林中小酌,就走进辛弃疾词中去: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我喜欢这里“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所以,一次再次地造访。
石二姐话不多,做事脆生,利落,不拖泥带水,还做得一手好大馅水饺。她留了短发,乌黑,散在头顶,像朵山菊花。孙女常来店里,无忧无虑地跑。只要说起两个儿子,石二姐和老王都满意得不得了,恨不能竖大拇指。山色,景色,往来驴友,小店天伦之乐,真是一幅乡村图画。带回的菜我吃得仔细,有种让人踏实、绵绵厚厚的味道,再一次在我舌尖上肆虐,彻底击垮了我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