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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风物铭【10】
一篓千金的雀舌芽茶
  • 2011年12月01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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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代小说帮闲人物的出现是人情小说繁荣后才有的。《金瓶梅》的帮闲最出彩。
  □马瑞芳
 
  帮闲的主要任务就是帮阔主把钱花光,把女人玩遍,把坏事做绝。帮闲也需要文化,帮闲也需要情趣,帮闲也需要才能,帮闲也得有水平。
  西门庆的第一帮闲应伯爵,就是个高水平帮闲,这个血肉丰满、灵动活跃、妙语如珠的小人物,算得上中国古代小说“第一帮闲”。如此精彩的人物,《红楼梦》都找不出。贾政几位清客,名字都模仿《金瓶梅》的应伯爵,一个叫“单聘仁”,一个叫“卜固修”。可能入乡随俗吧,国公府这几个帮闲,只会吟诗作对下棋,说些给贾政凑趣、给贾宝玉解围的话,不过吃闲饭、善逢迎而已,何曾用实际行动诠释自己名字的谐音“善骗人、不顾羞”?应伯爵却人如其名。“应伯爵”者“硬白嚼”也,此人真“白嚼”到家。他总是到西门庆家里吃白饭,跟着西门庆到妓楼娼馆吃蹭饭,无处不吃、无时不吃,吃出经验,吃出水平。有一次,应伯爵到西门府正赶上西门庆吃捞面,西门庆只吃了一碗就放下筷子,应伯爵一边赞扬“好吃”一边不歇气地吃,竟然吃了七碗!
  西门庆所谓“热结十兄弟”中应伯爵年龄最大,却自居老二,推西门庆为老大。他天才地提出,结拜兄弟“只好叙些财势,那里好叙齿?”“大官人有威有德,兄弟都服你。”哪个有钱,哪个是大哥!这话说到家了。其实这也是社会时尚,有钱的王八大三辈。
  应伯爵这个老二在西门庆这个老大的鞍前马后跑得最带劲。他在陪吃陪喝陪玩的同时,总能做些令西门庆高兴、令西门庆觉得罩得住的事,他的一篓千金雀舌芽茶文章就做得特别精彩。
  西门庆在花子虚家的宴席上发现个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的妙龄尤物,小女子色艺双全,会唱会说会献媚。西门庆立即灵魂出窍,色眯眯地问应伯爵“这位姐儿上姓?”应伯爵说是“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作桂姐,你家中见放着他亲姑娘。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第二妾李娇儿出自丽春院,应伯爵点出西门庆跟眼前的小雏妓的实际关系,等于说:您是她的亲姑夫啊!这个细节出现在万历年间《金瓶梅词话》。崇祯本《绣像金瓶梅》写法不同:李三妈早就拜托应伯爵找贵客梳弄李桂姐,而应伯爵早就锁定西门庆。李桂姐也想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宴席上看到西门庆的馋痨样,桂姐立即“殷勤劝酒,情话盘桓”,一团和气,伶俐乖巧,俨然小鸟依人。西门庆在酒席上就热情地送礼,约下几位帮闲,花子虚家宴后,放着近在咫尺的家不回,跑丽春院送李桂姐。应伯爵还是颠颠儿陪着,故意对李桂姐说:“我又不当起动,借大官人余光,洗耳愿听佳音。”话说得多巧妙?他这是催李桂姐抓紧时机在西门庆跟前展示才艺呢。聪明的李桂姐立即唱支极对景的《驻云飞》,什么“压尽勾栏占上风”,什么“玉杵污泥中”,什么“胜似襄王一梦中”……把西门庆占有小雏妓的心思搅动到十二分热烈,他才不管什么姑侄不姑侄,立即决定梳弄李桂姐。
  所谓“梳弄”又叫“梳笼”,妓女第一次接客,将少女发辫改梳少妇发髻,嫖客先送一宗银子,再摆席庆贺,在妓院多住些日子。西门庆梳弄李桂姐住在丽春院,应伯爵连续十几天,在妓院陪着大酒大肉,顽耍嬉闹。刚嫁入西门府不久的潘金莲左盼右盼,怎么也盼不来西门庆,托玳安往妓院里捎封情书,诉说她“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署名“爱妾潘六儿拜”。李桂姐不识字,听了帮闲念的信,立即娇嗔或者说表演娇嗔,丢下西门庆,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睡下。西门庆马上慌神,把潘金莲的帖儿撕碎,踢玳安几脚,把李桂姐抱出房间,在酒席上搂着哄她。西门庆的特点是:只要我“现在”想玩的女人,可以放下身段用任何语言讨好。而帮闲的拿手好戏是即景生情、插科打诨,叫被帮闲者开心。现在李桂姐娇嗔西门庆,西门庆急于哄她开心。最好的语言就是吹捧李桂姐。应伯爵不愧帮闲高手。他看到酒席上了细茶,立即唱支《朝天子》:
  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儿里常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应伯爵唱的是茶吗?是茶,又不仅仅是茶,或者说主要不是唱茶。他是用嫩芽细茶暗示李桂姐美妙稚龄,用千金买茶暗示西门庆财大气粗。应伯爵唱这段词的意思是:“嫩芽”李桂姐长在西门庆的“春风”下,美貌“难描难画”,西门庆“呷”她、想她、爱她,这粉头真是“一搂千金”!
  是怕小妓女听不懂还是也要帮闲凑趣?西门庆另一帮闲谢希大出来解谜:“大官人使钱费物,不图这‘一搂儿’却图甚的!”
  应伯爵唱曲,谢希大解谜,李桂姐细茶嫩芽般娇贵,西门庆一搂千金,是出得起钱的大佬!这话,不知叫西门庆和他的新宠多高兴!
  西门庆有句名言:“养儿不在屙金屙银,全在见景生情。”应伯爵深谙此道。他随时随地会说出令西门庆觉得自己特别有地位、特别有面子、特别有手腕的话。有一次应伯爵到西门府混饭吃,西门庆请应伯爵吃鲥鱼,应伯爵大为惊奇:这可是难得的享受!哪儿来的?原来西门庆帮了刘太监大忙,刘太监送的。应伯爵马上恭维:“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吃到牙缝里,剔出来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说,就是朝廷还没吃哩。不是哥这里,谁家有?”不过吃了几块鲥鱼,应伯爵居然把西门庆的享受吹嘘得超过皇帝老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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