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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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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娥被西门庆激打,因为一碗银鱼汤；被春梅找茬卖掉,因为一碗鸡尖汤。西门庆管理厨房的四妾命运竟由两碗汤决定!
□马瑞芳
宝玉挨打想喝小荷叶小莲蓬汤。一碗汤写尽豪门享受,是红学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其实借羹汤话沧桑并非曹雪芹发明,兰陵笑笑生早就做过,且是“羹汤二重唱”。先是潘金莲用银鱼汤激打孙雪娥,后是春梅用鸡尖汤将孙雪娥送上不归路。
孙雪娥本是西门庆前妻陈氏的陪房丫鬟,西门庆娶潘金莲前突然将其定为“四娘”,仍掌管厨房。孙雪娥不明白,作为西门庆小妾,即便不能满足西门庆淫欲的离奇要求,至少可以凭借侍候他的胃站稳脚跟。“愚笨+任性+多嘴”是孙雪娥的软肋,也是她在跟潘金莲和春梅争斗中屡战屡败、先“被激打”后“被自缢”的主要原因。
潘金莲做了西门庆小妾,如何在西门府立足并求发展?她“擒贼先擒王”,对嫡妻曲意趋奉,甜言蜜语,哄得吴月娘晕头转向。西门庆二妾李娇儿和四妾孙雪娥成了潘金莲主要“政敌”。如何跟她们过招?聪明的潘金莲主攻相对弱势的孙雪娥。专在西门庆饮食上制造孙雪娥的“鸡毛狗不是”,调唆西门庆揍她!此前潘金莲将春梅送给西门庆做玩物,相应有了亲信、死党、冲锋陷阵的打手。
春梅受了潘金莲的气到厨房撒火,孙雪娥跟她开玩笑“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春梅立即跑潘金莲跟前添油加醋,“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哄汉子。”孙雪娥并没提西门庆收用春梅,春梅为何给她栽赃?为了挑唆潘金莲闹事。此时孙雪娥已成春梅“第一假设敌”。
孙雪娥能从丫鬟提小妾,春梅为何不能?春梅诚心跟孙雪娥过招。潘金莲正恃宠生骄又喜欢听篱查壁,听了春梅挑拨,对孙雪娥怀恨在心,借西门庆住她房里的时机进谗言,含沙射影说孙雪娥“百般指鸡骂狗,欺负俺娘儿们”,摆出弱者姿态,激发西门庆“英雄救美”。
第二天早上,秋菊和春梅先后受命到厨房催西门庆的早饭。孙雪娥按常规准备了稀饭,西门庆却要吃荷花饼、喝银丝鱼汤。孙雪娥本可以布置家人媳妇分头做鱼汤、烙饼,半个饭时满足西门庆的要求。愚笨的孙雪娥却行动缓慢并大发牢骚。西门庆等了两个饭时还没见他点的早餐。春梅见缝下蛆回报西门庆:孙雪娥只顾在厨房骂人不做饭,还说西门庆改早餐是“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这话本是讽刺春梅)。潘金莲趁机调唆,西门庆大怒,跑到厨房踢打孙雪娥。
孙雪娥几次说到潘金莲和春梅,都是大实话。孙雪娥对一丈青说潘金莲和春梅“主子面前轻事重报”,说得极准确,潘金莲主仆正是先造谣后借题发挥。孙雪娥到吴月娘跟前说潘金莲“霸拦汉子无所不为”,“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把亲汉子用药摆死了跟了来”,也是事实。正因为孙雪娥句句是实,她才倒霉。孙雪娥不知道,在腥风血雨的西门府,讲真话没好结果,说瞎话却可受益。得学会给他人的话断章取义,学会歪曲他人的话甚至编瞎话,才能生存。而这一点是潘金莲的拿手好戏。
进入西门府,潘金莲身上的“小”发酵膨胀。在西门庆跟前给孙雪娥递“小话”,暗地给孙雪娥穿小鞋,无所不至。孙雪娥的“名分”几乎被她抹掉。孙雪娥喜欢自称“四娘”。五娘潘金莲就造舆论:什么“四娘”?只不过是西门府厨娘头儿!
西门庆死了,春梅却时来运转。她被卖给周守备,因年轻美貌立做姨奶奶,生儿子后当家理事,迎来了第九十回“雪娥受辱守备府”。孙雪娥为来旺盗拐被送到官府,春梅派人将其买回守备府。“与我把这贱人扯去了鬏髻,剥了上盖衣服,打入厨下,与我烧火做饭!”
春梅将孙雪娥买进守备府,是出于报复心理,折磨对头寻开心。陈敬济出现后,孙雪娥却成了春梅心腹之患。陈敬济做了道士后跟泼皮刘二争风吃醋,刘二是守备府张胜的小舅子,他将陈敬济打了一顿,扭送守备府。周守备下令打不守清规的陈道士。恰好张胜抱着小衙内看审案。小衙内要陈敬济抱,直哭到后边春梅跟前。春梅看到了昔日情人,对周守备说陈道士是她“姑表兄弟”,求守备放人。
春梅想:“剜去眼前疮,安上心头肉。眼前疮不去,心头肉如何安得上?”孙雪娥是“眼前疮”,陈敬济是“心头肉”,是两个有深刻内涵的对应词。陈敬济不过是潘金莲命她“也睡一睡”才勾联上,怎会成了“心头肉”?秘密藏在小衙内身上。
周守备“喜似席上之珍,过如无价之宝”的小衙内,跟陈敬济像一个模子刻出来。小衙内见到陈敬济就要他抱,不让抱就哭,这叫什么?父子天性。而可能揭开春梅和“心头肉”陈敬济这一惊天秘密的人,就是“眼前疮”孙雪娥。
孙雪娥是春梅命中魔星。在西门府,孙雪娥一出手,就将春梅、潘金莲、陈敬济轰出西门府；在守备府,孙雪娥再出手,必将洞穿春梅严守的机密,把春梅的春梦彻底击碎。
于是,春梅设计摆布孙雪娥。她故意叫孙雪娥做鸡尖汤,一会儿嫌淡,一会儿说咸,孙雪娥忍不住咕哝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来!”春梅立即大怒,派人抓来孙雪娥,亲手揪打问罪,还用孩子挟制周守备。周守备立即下令将孙雪娥打得皮开肉绽。接着,春梅叫来薛嫂,吩咐将孙雪娥卖入娼门。春梅替潘金莲报了仇,也为自己跟陈敬济重新私通排除了障碍。
孙雪娥被西门庆激打,因为一碗银鱼汤；被春梅找茬卖掉,因为一碗鸡尖汤。西门庆管理厨房的四妾命运竟由两碗汤决定!
战士死于沙场,厨娘死于羹汤,真是什么身份办什么事。《金瓶梅》专门着眼于西门府的鸡零狗碎,鸡毛蒜皮,鸡争鹅斗,还有最后的鸡飞蛋打。女人之间不见硝烟的战争,惨烈性不亚于曹孟德和小周郎的赤壁之战。兰陵笑笑生把人情小说章法发挥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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