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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1月13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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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DF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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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枫
有没有一个地方让你日夜为它惦记着?
于我而言,有两个:一个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的故乡；另一个是我现在工作和生活的这座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穿行,我时常会因为听到某句乡音、吃到某道家乡菜,心里猛的一颤,故乡的画面犹如怀旧影片在眼前不停地切换。而一旦某一天真正回到了故乡,却又心生疏离之感,一阵一阵思念起那座久居的城市。
很多时候,跟新朋友见面经常被问道:你是哪里人?我说,我的籍贯是湖北广水,而我长期居住的地方是北京。或许是日久生情,不管这座城市承不承认我的“北京人”身份,我内心里已经把它当成了故乡。正如周作人所言,因朝夕会面,遂成相识,“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
进城十来年,我已经越来越习惯甚至开始喜欢上这里了,那种喜欢没来由地在心里疯长。每次接到家乡人打来的电话,我已经很不习惯跟他们说方言,也不再像初来这座城市时接到他们的电话心里便怦然掀起一阵血脉贲张的愉悦风暴,一切变得平常再平常。或许他们面对我的日渐“陌生”,也开始疏离我,甚至在内心里审判我是“故乡的叛徒”。很多家乡的玩伴说我变了,特别是我用普通话跟他们讲话,没讲几句他们就不干了,逼问道:“你真不会讲家乡话了?”我马上改说家乡话,竟发觉:从我嘴里蹦出的字词怎会那般生涩,丝毫没有灵动的气象?
是我背叛了故乡?不,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故乡的好,要有距离才能真切感受到。午夜梦回时,乡愁悄然而来,不过,那乡愁泛着旧旧的晕色,都是些很老很老的往事了,想想却巴不得都还在眼前。
没有一个地方像那时的故乡那样迷人。日已衔出,空中白云邈邈,阳光朗照,牛在山坡上吃草,我掏出小人书看“葫芦兄弟”,看腻了就地躺在草地上打滚,或者枕着双臂胡思乱想。不时有蚂蚱在身上立定跳远,云雀的叫声悠扬而清脆欲滴。就在我沉醉在滑滑的风溜过皮肤的一刹那,有小伙伴拿狗尾巴草在我的耳朵里挠来挠去,我猛地站起来撵他,闲得无事的狗紧跟在我屁股后面疯跑……多年后想起这般景象还觉着妙趣横生,那时的我们可爱得不行。
现在,故乡失去了往日的风骨,每一次从城里回来,它都像跟我玩变戏法似的,让我找不着北,我一度误认为闯进了他人故里。巷子里凸凹有致的鹅卵石板路换成了生硬死板的水泥路,泛着时光履痕的白墙灰瓦已被清一色的红砖小洋楼取代,曾经放牛任意打滚的山坡也被某个温州老板征用盖起了纺织厂,那些曾经走过的路、玩耍过的稻场、摘过桑葚掏过鸟蛋的树,统统都没了踪影。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只是生活在其中的故乡人漠然无知。
每到年根,即使满怀着感念,如候鸟迁徙般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城市辗转回到故乡过春节,那年味也是一年比一年淡。春节在老家暂居的十来天,我就像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无所适从。与曾经特别熟悉的玩伴叙旧,他谈他的城市,我谈我的城市,有时候甚至会无聊到为各自寄居的城市孰优孰劣争得面红耳赤,只有当儿时的旧事涌来才又把大家拉回到共鸣的轨道上。我们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附着于泥土的根从我们进城的那一天起就被拔走了?带着根去漂泊流浪,所以,我们现在才这般无所依托?
身为一个忠实的行者,每天穿梭于钢铁森林,虽然房屋限购令、户籍、社保、医疗等诸多壁垒令寄居的我们一次次黯然神伤,但从投奔城市的那一天起,我早已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城市的繁华背影下,充斥着如我这般密密麻麻的外来者。带着乡音,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属于面目全非的故乡；拿着名片,我们也无法暗示自己属于暂住的这个他乡。“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越来越清楚,现在,我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百感交集,总是期望着峰回路转时,故乡还在原地为我停留——可能吗?其实,我们一直在和被故乡抛弃的俄国诗人曼德尔什塔姆并肩行走,“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这句诗一经出口,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一声响亮,我的心瘫在那里了。
以后,千万千万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故乡。我是一个彻头彻尾带着根流浪的人,浪迹何处?流向哪里?终究只是生命的形式和走向罢了。如果某一天,我和带着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人相遇,那不是你们所想的“老乡见老乡”,是带根的流浪人与带根的流浪人对任何地理上的“故乡”都不具迂腐情结的一次现实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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