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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县沙沟镇张马庄村——
回不去的故乡
  • 2012年02月06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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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清市前关街一处待拆的房子墙上贴着“福”字。             本报记者 徐延春 摄
本报记者 石念军
  故乡,首先是精神原乡,从一出生就开始教给你做人法则、生活之道和价值判断的地方。当物质的满足变得越来越容易的时候,精神的归属感便成了奢侈品,越来越难以找到。于是,春节返乡成为一年一度的仪式。尽管纯正的乡村味道已经远逝,但人们还总是努力地挽留一些碎片化的东西。
  真正的悲伤都是无以言说的。在没有父亲的第一个春节里,我再一次坚信这一点。因为它既是你不愿意面对的,又恰恰是你无力改变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想到的不只是父亲,还有他生于斯、长眠于斯的村庄。
消失的“家堂”
  “过年,哪有什么意思,整天喝酒了。”
  初一到叔叔家拜年,两碗白酒喝下,他的一席话,让我重新打量起这个春节。
  “以前家里穷,就盼着过年能吃饱、吃上白面、吃上肉。昨晚喝酒我算了算,去年一年,跟人家合伙杀了8头猪、6只羊,只这些,就花了8000多块钱。跟以前比,还不就是天天过年?”
  不仅仅是生活的改善褪去了农村人对过年的旧有期盼,更重要的是,过年的程式早已最大程度被简化。
  “以前还‘请家堂’,现在多少年没请了?”叔叔感叹。
  “请家堂”是这个闭塞山村以往惯有的过年风俗。每逢年关,族群的长辈就会早早组织全族的家家户户,临时选定一处房屋作为宗族祠堂,摆放新誊写的族谱于高位,在除夕夜里集中摆放供品,彻夜焚香祭拜,集体守岁。初一一早,全族老少集合在空旷室外,鞭炮齐鸣,焚烧族谱,齐送“家堂”。
  对于一个家族而言,这是一年到头最大的一次仪式。它一来可以沟通感情,二来还可化解矛盾,目的就在于增强家族凝聚力。比如族内两家之间关系处得不好了,在这一天,先人的谱系一一明列,关系近,两家的供品就要摆在一起。两家主人一同守岁,又有族内长辈在场,一晚上过去,关系常常能够弥合。
  但现在,一个家族里,晚辈的年轻人常常连哪些是不出五服的兄弟爷们也分不清。
  “像你,早早就上学离开家,哪些近、哪些远,估计也说不清楚。要是现在还‘请家堂’,那你一看就明白。”叔叔感叹,现在是各过各的,谁也不管谁,谁挣了钱算谁有本事。“现在村里有(红白)事,基本上都靠我去跑着张罗,再没有比我年轻的了。”
  叔叔今年45岁。
另一种“城镇化”
  “都是打工打的。”叔叔估算,全村1600口人中至少有700人在外打工。
  我的老家沂水县沙沟镇张马庄村,位于临沂市最北部,与潍坊临朐交界,地理环境相对闭塞,三面环山、一面向河,距离最近的省道也有4公里,距县城50公里。山贫地薄,农业劳动至今主要靠人力。
  省道边上有一集市,至今农历逢三、八开市。过去,买卖人贩来了货物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消息,新兴的布料与款式,牲口的价格和粮食的行情。而随着读书上学、进城务工群体的日益庞大,村子与外界的沟通日益同步,集市越发只是集市。
  “村里也就这时候能见到年轻人,平常哪有?60(岁)的半老汉子都在外面打工。年轻的更不用说,20岁以上的,可以说没有一个。要么上学、要么打工,不管干什么,全都进了城。”
  叔叔的大女儿今年17岁,任性辍学,闲在家里。而等长到20岁,叔叔也将送她进城打工,“孬好干点活,比在家种地强。”
  还有一些老人开始进城为儿女看孩子,回到村里也是一边倒地齐夸城里好。跟村里的生活相比,城市的生活质量的确高出很多,这给他们提供了改善生活的模板,冰箱、洗衣机等开始普遍入户,木地板也开始铺进庄户人家。但乡亲们也很快发现,对城市生活的熟悉和向往反而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二姨家的表弟节前新见面了一个对象,女孩在青岛打工,结果就提出来“结婚没问题,但必须在青岛买楼(房)”。表弟已在临沂买房,没答应,结果不欢而散。
  原来,现在村里的女孩找对象,最起码的条件就是到县城买楼房且不负担债务,甚至是在哪里打工就在哪里买房。老家县城的房价3000元左右,对乡亲们来说绝大多数都难以承受。但不答应就没得谈,逼得一些男孩家长负债累累,一把年纪还不得不外出打工。
我也是“叛徒”
  叔叔说得没错。走在胡同里,很多孩子喊我哥哥,我都不知道是谁家的。我也碰到很多熟悉的长辈,但不知道在族谱上会相隔几层。在我原以为熟悉无比的村子里,一切都开始越发的陌生。
  走出村子,来到小时候天天玩耍的河边,曾经满目金黄的河滩,早已被淘沙殆尽,遍地疮痍。爬上山坡,采石、挖矿,早已吞噬了几乎每一片草地。记忆里,村人们对于钱的追求,从未如此赤裸裸的。
  去年秋天,和妈妈一起从田野里走过,谈起刚刚逝去的父亲,谈起跟父亲同龄者的一个个逝去,妈妈指着河滩、指着那山,长长叹一口气:“风水都破了,镇不住喽。”
  这一个龙年春节格外冷,零下10摄氏度的低温就像无边的魔法,随意便把满屋的空气冰封。午夜,和衣蜷缩在被窝里,我又想起早已故去的五老爷爷和五老奶奶。
  那是居住在村中央一处狭小院落里的两位老人,五老爷爷读诗书晓古今,全村人都以请他撰写春联为荣,任务繁重,以致他总是需要先将红纸贴上门框,而后提笔撰写;五老奶奶通阴阳善作法,红白喜事全找她压阵。五颜六色的彩纸,她总能裁出一件件衣裳。我小时候偶遇精神不振,不发烧、不感冒,妈妈便找她给我“问诊”。记得她常常拿一把筷子放在水中,嘴里念念有词,说“站”,筷子便真的站在水中。我至今不懂那是什么道理,但记得,我每次都会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现在想来,那是迷信,但于村野农妇而言,也未尝不是一种敬畏。
  早晨,妈妈敲我的房门喊我起床吃饭,我每每说冷,意图赖床。然后就听到一声感叹,“在城里舒服惯了,也快忘本了。”
  我知道,对于故乡,我也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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