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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 2012年02月2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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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韩桂芳 ●终年:83岁 ●籍贯:淄博市淄川区 ●生前身份:医生
  □侯学思
 
  小雪前一天,姥姥走了。距离她的生日还有两天。
  当我哭着说要从医院请假回去看姥姥时,即使在电话那一端,我也分明听到妈妈向来明朗的声音被泪水淹没——你回来也见不到姥姥了。考研结束后心中的惶恐终于借着悲伤,汹涌泛滥。
  2008年起姥姥就不断地住院,起初只是说脑白质的缘故,那时我模模糊糊感觉到她有些许老年痴呆的征兆。一向要强的姥姥总是不想让别人担心,然而姥姥端着锅要为我们做饭然后把锅放在电磁炉旁就离开的次数越来越多,面对着她曾经那样熟悉的中药怎么也想不起名称的情景不断发生,继而肝硬化、食管静脉曲张、呕血及白蛋白降低,造成肌体失养,使姥姥不得不坐上早就为她准备好但是她一直抗拒的轮椅。
  那时起,姥姥对我们的名字已记不确切了,可是我从来不在乎这些——我相信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姥姥心里清楚我们在努力像小时候她照顾我们一样护理她,这就足够了。姥姥有一次血压高得头晕难受,舅舅在电话中指导我给姥姥针灸。当时我的手法还很不纯熟,可能不仅疼痛,而且效果也不甚理想,可姥姥还是逢人就鼓励我,让我信心满满继续学习实践。
  姥爷说认识姥姥的时候,姥姥才十几岁,却已躲过敌人的探照灯和重重关卡投身革命队伍,并开始背着医疗箱为伤员缓解甚至摆脱伤痛了。姥爷说虽然姥姥在家里受到的教育少,但是姥姥特别喜欢学习,解放后又上了夜校,也因此特别支持孩子们上学——宁愿家里清苦一些也要满足孩子们学习知识的愿望。姥爷说姥姥为人正派而且淡泊名利,常常把荣誉让给其他人,即便有人有意捞走本该属于姥姥的荣誉,姥姥也从来没有揭发过他们——只是后来不愿意再提及这些事。
  说着说着,姥爷又落泪了:“最后那段日子,你姥姥住在医院里,总是频繁地打电话叫我去陪她说说话,我知道她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也哭了,眼泪落在床单上洇成歪歪扭扭的轮廓。我记得小时候外耳道发炎,姥姥让我伏在她的腿上给我涂药水,因为疼,我就哼哼唧唧地流眼泪,涂完后我站起来,姥姥指着她裤上的泪痕说:“你看,你给我哭了个小鱼呢!”我破涕为笑。
  姥姥走的那天也是把姥爷叫去说要说说话。姥姥和姥爷的谈话大多是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谈论那些远去的硝烟与炮火,有的时候两个人还背诗词。我听到最多的是姥爷说“大雨落幽燕”,姥姥说“白浪滔天”,姥爷接上“秦皇岛外打鱼船”,姥姥马上说“一片汪洋都不见”。
  妈妈说姥姥小的时候,老姥姥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斥责姥姥而偏袒姥姥的弟弟,当时姥姥就下决心以后对孩子要一碗水端平,起码不随意斥责孩子。姥姥做到了,因为家里的碗都是她“摔碎”的:当我们失手摔坏碗碟汤匙、姥爷闻声赶来准备训“肇事者”时,姥姥总是说“是我摔坏的”。姥姥说本来小孩子无意间弄坏东西心里就很害怕,如果这个时候大人再训斥一顿会让幼小的心灵更加惶恐不安。
  妈妈说姥姥特别善于发动群众,让大家自己动手——所以孩子们从小就学着自己做饭缝衣修理器具。还记得年幼时,看着姥姥揉面做包子,我就在一旁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小手。姥姥见了,就招呼我一起动手做,还发挥想象力为我捏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编上名字。
  妈妈说姥姥习惯于照顾别人,却经常忘记自己是病人。去年表姐和我在病房照顾她,冬日的阳光洒满窗台,平日里最喜欢郊游的姥姥如今只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但她依然不愿因为自己耽误了别人的大好时光,姥姥看看凋敝的大槐树,说:“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行,你们出去玩吧!”我们知道姥姥思维不清楚了,就故意开玩笑问:“我们走了谁照顾您呢?”姥姥很认真地说:“我在窗边看着,你们出去玩呀!”后来经过病房楼下时,我对妈妈说起这件事,我们都笑了,仿佛姥姥还在窗边看着我们,一直没有离开。
  去年春节我们在医院陪姥姥,大舅舅故意说:“妈,你给我号号脉,看看我有没有病,我这几天怎么总是头痛呢?”其实那个时候,姥姥说话已有些颠三倒四,神志时好时坏。但听了这话,姥姥仍伸出手指,搭在舅舅的腕上,认真地号着脉,少顷把舅舅的手一推,慢悠悠地说:“没什么大病,就是有点财迷。”一大家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连称精辟。
  平时有护士给姥姥打针量血压,姥姥总是亲切地叫她们小姑娘,精神好的时候还跟她们开个玩笑讲个笑话什么的,每次医生查完房,姥姥也总是不忘说谢谢。姥姥病情骤然恶化的那个傍晚,抢救失败后,医生破例允许姥姥在那个病房再停留一个晚上,等待亲属从不同城市赶来处理后事。那一晚,一直照顾姥姥的那位大家觉得长得与我相像的护士也落泪了——我一直觉得是天意,因为我回不去,所以她代我照顾姥姥了,为此我一直在心里感激她,她为一位老人送去了临终前亲人般的温暖。那天晚上,舅舅们知道姥姥生前最爱整洁,给姥姥擦洗全身穿好衣服,还化了淡淡的妆。
  妈妈说你也写个《姥姥语录》吧,我说那岂不是有盗版倪萍老师著作的嫌疑么?可是我和妈妈在做许多许多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当年姥姥的趣事:姥姥做的稀饭很稠,总被形容是“插上筷子都倒不了”,她打趣说姥爷做的稀饭“穿上水鞋都捞不到米”;姥姥对给她做康复训练的小郭说:“你不能吃鱼,你爸爸说怕你卡着”;姥姥坐在小院子里,拍着奶奶从老家捎给她的母鸡说:“你怎么不下蛋,改天给你找个好婆家……”每次说起姥姥的趣事,总是忍不住笑上一番。姥姥就是这样一位爱热闹爱开玩笑的人——她一定是不想让一家人因为她的离世终日以泪洗面。
  今年我终究没有见到姥姥,可是相片上姥姥戴着枣红色碎花的帽子,身上覆盖着鲜艳的党旗,妈妈怕她冷在身下给她铺了软软的小褥子。遗像是姥姥离休后戴着金灿灿的军功章微笑的留影,背景是以前姥姥和姥爷常带我去爬的颜山,那里可以俯瞰姥姥曾经工作过的城市。
  只是我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姥姥姥爷背的那首词的最后一句: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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