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佐良
我已经连续几个夜晚阅读普希金了。这是怎样的一个诗人!怎样在俄罗斯这个曾经的文化荒漠,成为一个被人民热爱的诗人?
普希金之前的俄罗斯,没有多少文学。那广袤的国土上,漫长的历史中,只有刀剑和厮杀,对国土的无限制的渴求,俄罗斯的版图,在沙皇骑兵的铁蹄所到之处,无休止地扩大……这个农奴制的国家,野蛮、顽固、强大,连拿破仑庞大的军队也奈何不得,大清帝国被迫一次次与之签订屈辱的条约,割让辽阔的国土……
可是,这个蛮横而僵硬的国家,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举世闻名的天才诗人,而且,他的诗作竟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使全欧洲赫赫有名的沙皇,也要神经过敏?
是什么让一个十几岁的写诗的少年,把目光越过狭小的课堂,延伸到比森林、草原、村庄、城市、友谊、爱情更加遥远也更加现实的方向,直指俄罗斯的皇权、压迫、民众和自由?
是他的贵族血统?他的祖辈曾经在皇室任职,并且,也为此而丢掉性命。还是他血液中那一点点非洲黑人的血脉?他的外曾祖父是一个黑人,但是一个在皇室有地位、有权势的黑人。
是他受到的教育?很难想象,俄罗斯能有多么优秀的教育,即使是在为皇室贵族子弟开办的专门学校。因为,农奴制度下,很难说有良好的教育制度。还是他的刻苦用功?广泛地涉猎古希腊罗马的名著?也许是,因为他的诗作中,经常出现古希腊神话中的神,经常引用古典文学中提到的名字。啊,那是怎样的一个宝库!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如果你真想要在人文主义的大海中畅游,你就要学习希腊语和拉丁语,然后你可以阅读那些最经典的作品,从荷马、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然后有希洛多德、修昔底德、普鲁塔克、塔西陀、维吉尔、赫西俄德……数不胜数。啊,你真的可以畅游了!也许,普希金,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他已经有所涉猎,至少,他能用法语写作诗句!虽然直到那时候,法国还没有怎么出名的诗人。
但是,天才真的诞生了。普希金,这个让全俄罗斯仰慕的名字,他的诗作在沙皇的眼里,那是可怕的武器,远远胜过十二月党人的暗杀利器!沙皇不得不亲自审阅他的诗稿,以决定是否允许发表!但他终于还是开罪皇权,被流放!这是俄罗斯对待进步人士最常用的也是屡试不爽的手段。他的很多诗作只能以手抄本在民间流传,因为他笔锋犀利,语言泼辣,直刺专制制度的要害,让统治阶级惊恐,让人民称颂,让革命者备受鼓舞,还有,让美丽的俄罗斯少女、少妇痴情!
普希金不仅创作诗歌,他还写作小说、散文,他的长篇小说《叶夫根尼·奥涅金》是小说,也是诗。他是一个多产的诗人作家。
但他难免一死,那是因为统治阶级的憎恨,他们处心积虑要除去他,他是他们的心病!
他死于谋杀。
他的离去,却让俄罗斯这个封建的、军事的国家,有了文化的温情、魅力和希望……从他以后,俄罗斯一下子涌现出大批作家和诗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理、马雅可夫斯基……啊,这个国家注定要变了,要进步了,因为普希金这个英年早逝的天才,这个封建独裁制度的牺牲者用他的诗为她开启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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