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乡 世事浮沉话阅读
2015年03月07日 来源:
齐鲁晚报

【PDF版】

吕家乡先生近照
编者按:吕家乡先生是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诗歌研究专家,同时也是一位爱书之人。3月3日,已经82岁的他与本报记者畅谈他的阅读经历与感悟。本报记者将对吕老师的采访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你让我谈谈阅读的经历和体会,勾起我许多回忆。我在上高中以前基本上没有什么课外阅读,因为我上的是抗日游击中学,连固定校舍都没有,更没有图书馆。进高中后,在暑假里读了列夫·托尔斯泰的著作《安娜·卡列尼娜》,这是我阅读的第一本外国作品。这本小说对我的思想观念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书中人物列文很注重“道德上的自我完成”,这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慎独”理念恰巧契合。这种道德理念贯穿了我的终生。
1949年暑假后我考入山东大学(在青岛)中文系,是解放后山大招收的第一批大学生。刚刚经历过政权更替,学校里政治空气热烈而浓厚,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你们可能无法想象那种精神状态。解放了,每个人的心情都欢欣鼓舞、朝气蓬勃,昂扬向上。那几年在课外阅读上,我除了阅读党所提倡的“工农兵文艺”作品外,还阅读了大量的苏联和俄罗斯文学作品。这也和政治背景有关,当时的口号就是“一边倒”“学习苏联老大哥”嘛。系主任吕荧课下鼓励我尽量把俄罗斯的经典文学作品通读一遍。我曾决心照办,虽然没能坚持到底,确实读了不少。莱蒙托夫、普希金的诗培养了我对诗歌的兴趣,一面阅读,一面也学着写。契诃夫、托尔斯泰等作家的小说我读一本又一本,虽然领会得不深,但作品中蕴含的那种深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可以体会到的,这也是我喜爱这些作品的原因。
1955年反胡风运动中我受到冲击之后,我的阅读范围就变得越来越狭窄了。1957年,我被错划为“右派分子”,蹲了三年半教养所,又做了17年多的“摘帽右派”。这样的政治身份促使我格外谨慎小心,生怕再犯错误。这二十多年我阅读的东西,除了教课用的教科书和教辅材料外,几乎都是领导指定的学习材料。按照后来党的决议,那一段属于“左”的错误路线统治的时期,主流读物也难免贯穿着这种“左”的错误思潮,可是我对于当时读到的东西,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实际感受和报刊书本上的说法不同,我宁愿怀疑自己的实际感受,也不去怀疑报刊书本的说法。比如文化大革命中,报刊上传达“最高指示”说形势大好,可生活中却是物资短缺、社会动荡,当时我认为自己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而领袖抓住的才是本质。如果自己的观点和权威不符,就先否定自己。二十多年间,我走了一段大弯路,完全放弃了独立思考,思维越来越趋于僵化了。
改革开放后,我在政治上得到了解放,思想上也逐渐得到解放。图书馆增加了不少图书种类,翻译的书籍越来越多。以前被认为是“封资修”的读物平反了,一些“禁书”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阅读了。当时,对我思想影响比较大的是德国哲学家卡西尔的《人论》和美籍华人历史学家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很长时间以来,我以为欧美所谓的哲学、社会科学著作都是骗人的,《人论》消除了我的这个错误观念。《万历十五年》让我惊讶的是历史竟可以采用这样的写法,以万历十五年这一年为中心辐射开来讲一二百年的历史,真是别开生面。这些阅读让我曾经僵化的思维逐渐重新活跃起来。
1980年后,我调到山东师范大学,任务是搞中国现当代诗歌的教学和研究。我阅读了大量的诗歌文本和诗人的“创作谈”,纠正了原来狭隘的“诗歌是革命斗争的武器,是炸弹和旗帜”的观念,对于诗歌的性质、特点逐渐形成了比较切合实际的看法,逐渐做到“把诗歌当做诗歌来赏析,把诗人当做诗人来评论”。就我个人的欣赏趣味来说,在中国现当代诗歌中,我特别喜欢艾青、戴望舒、北岛、舒婷等人的作品。因为这几位诗人在诗歌中表现出的感情比较深沉、厚重,不是单一的或喜或怒或哀或乐的感情,而是多种情绪因素复合为一体的那种感情。抒发单一情感的诗,我觉得魅力还是小了一些。
我注意到了最近的“余秀华”现象及其所引起的争论。只要是就诗谈诗,争论是正常现象,各人有各人的审美趣味嘛。我个人认为余秀华是一位很有灵气的诗人。诗歌与小说、戏剧的不同就在于写诗更需要灵气或灵感,所谓“诗人气质”就是灵感特别活跃,想象特别丰富,往往会“见花流泪,对月伤神”,可以把鸟兽虫鱼、砖瓦岩石当做具有思想感情的东西与之交流。
我早已退休,已经80多岁,经常回忆过去的经历。现在最喜欢阅读的是那些介绍政治运动真相的书籍和一些回忆录,这些书里贯穿着对于个人和国家经历的反思,对于我的自我回顾和反思很有启发。另外,由于年龄原因,我还喜欢看一些关于生死的作品,古今中外这方面的作品都搜集了一些,包括一些宗教读物。陶渊明对于生死的态度那样洒脱,他的一些作品吸引我反复吟咏。我并不相信“灵魂不灭”的说法,但我认为,人死后,他的精神是可以存活的;根据他的贡献和成就,其精神影响的范围和深度当然也会有所不同。
迄今为止,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品是什么?数算起来,还是毛泽东的一些著作。他提出的“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尤其是他对于“实事求是”原则的阐述,成了我治学和做人的准则。可惜他晚年违背了自己提出的正确主张,因此犯了错误。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