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很丧气地说:“医生这个行业把我给毁了。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个文艺青年,怎么十年医生当下来,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一样,已经跟社会完全脱节了。最近死的几个女演员,一个都没听说过。”
“你管谁死了干吗?你要能把活的之间的家谱弄清楚了就不错了。”
“活的没啥可显摆的呀!通过这些故去的人,可以分析一下病情,谈一下演艺圈的人如何防病抗灾,平日里注意点什么,话题不就出来了吗?”
被我们一阵狂扁,连死人都要利用,这个人真是丧心病狂,真的可以作为医生行业的败类拉出去批斗,如果谁需要反面典型,我们是赞同把二师兄拖出去的。
下午的时候,二师兄已经在看《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了。3月16日
之前的一个医疗纠纷今天判下来了,毫无悬念地是我们输。
我进科以后的第一件任务是写病史。开刀也好,诊断也好,是自我提升和挑战,而写病史这件事,就好像一个原本是挥舞青龙偃月刀的英雄,手里举的却是扫帚。你要认真推敲每一个字,争取做到万无一失。这个不仅是记录病人的病情、治疗方案、术后愈合的资料,也是以备未来打官司的依据。
组长教导我们,写病史看起来是最基本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却往往是医生生涯的终结书。要想做一名成功的医生,首先要保证自己是一名医生,有行医的资格。保护自己,这是医生的首要任务。
这个打赢官司获得赔偿的病患,从良心上说,我们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手术极其成功,但术后发生了并发症,这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能够摘除他脑子里的瘤,可无法保证他的心肺功能正常,无法保证他血液通常,无法保证他消化系统不出现意外。我们内心的难受并不比患者家属少。设立一套手术方案,把一个病人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手术做得很成功,痊愈可期的时候,病人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旦撒手而去,对我们的打击也很大。你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你以为的成功以失败告终。
而最后,我们与病患家属对簿公堂,我们站在被告席上。
这个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这个案子让我们难受的是,原告席上的律师,以前曾是我们的亲兄弟,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曾经是我们科很有前途的一个医生,正值年富力强,因为一个案子的判定,他负有责任,医院赔偿80%,科室10%,他个人10%,大约八千块的样子。
八千块,葬送了一个顶尖的医生。那个案子,我们谁都知道,他很无辜。你怎么能保证你的病人不会在术后即将出院的前一天胃出血而死?
他连辞职信都没交就不告而别。用了一年的时间考了律师资格证,专门接医患关系的案子。他拿他曾经学过的12年的知识,掉转枪口专门攻打他的同事。
残酷。
我知道这个职业深深地伤害过他,这个医院曾经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保护他,他现在所做的,是对我们的报复。
无言的伤痛。
3月17日
今天18楼的PAT片子出来了,居然被二师兄的乌鸦嘴说中,没有肿瘤,硬生生查出肿瘤。二师兄在拿到结果的一刹那,面部表情之奇特可以用戏剧效果来表示,你说不清楚是懊恼还是欢喜还是自责还是感谢上天。
他迈出办公室的脚步,一个是沉重的,另一个是轻快的。
他在护士长宝珍以及护士们的打理下整装待发。把他头发打乱成休·格兰特的颓废状态以示伤感,把他的嘴角往下拉,把他的手放在冰水里泡。据护士的经验,悲伤的人都手脚冰凉,像他这种发情状态下,浑身的滚烫肯定要泄露胸中的邪恶。
美小护同学气鼓鼓地说,那个小骚货今天发痴了。
我们不知她在说什么,她说她刚才看到老二的时候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结果老二居然像触电一样逃开,嘴巴里还说:“小美同学,请你自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