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可能听说过“乌托邦”,而没有听说过“”,解释这个名词之前,我先来说说两个人。一个是不久前去世的寒春老人,不少50岁以上的中国人大概知道这个名字,她是一个在中国养了62年奶牛的美国人。
这个美国人原本是核物理专家,曾与杨振宁同学,是美国参与首批原子弹研究和制造的少数女科学家之一,而且是小说《牛虻》作者伏尼契的孙女,并在中国第一个拿到“外国人永久居留证”。2003年底,她的丈夫、86岁的美籍专家阳早因病去世。寒春执意在讣告上添加了一句“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的评语,她解释说:“我们在中国待了一辈子,是为了信仰而来的。”
寒春夫妇在中国享有部级待遇,但两人生活异常朴素,做人也简单率性,从不讲官话、套话。他们一直居住在北京昌平小王庄农场的平房中,简陋得难以想象。有关领导多次劝说他们换个住处,可劝了好几年两人还是不搬。最终农场几个挤奶工去劝,寒春才答应将返潮的地面修理一下。
为什么一个核物理专家会放弃自己的专业,跑到中国养一辈子奶牛,而且甘于朴素的生活,一直居住在简陋的农场中?用寒春自己的话说,他们是“为了信仰”。
而另一个也是外国人,名叫卢安克,他毕业于德国汉堡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从1997年到现在,他在中国广西的贫穷大山中已经待了十多年,辗转多处山村,过着简陋的生活,免费教育留守儿童,感动了众多中国民众,被网民誉为“白求恩”、“洋雷锋”。2006年,他被列入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候选人。
据说,这个德国人在广西义务执教十几年,从没有收受过学校一分钱工资。他每年三四千元的生活费都由他远在德国汉堡的父母提供,月支出不超过200元,还要节省下一部分来印制有关的教学材料,或帮助家境贫寒的学生。
为什么一个发达国家的青年会放弃自己舒适的生活,跑到中国的山区待十几年,并甘于贫穷的生活,与那些留守儿童生活在一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为了“做别人不能做或不愿意做的事,我就有了价值”。
我知道,绝大多数人很容易将寒春、卢安克归纳成“理想主义者”,这样解释他们的行为比较符合媒体的需要,也容易让大众理解,其另类的含义就是普通人没法像他们那样,因为他们太过于崇高、理想。
事实上,借助“异托邦”这个概念来看待寒春和卢安克,会更切合实际。“异托邦”这个名词出自法国结构主义学者米歇尔·福柯,他认为“乌托邦”(utopie)是世界上并不真实存在的地方,而“异托邦”(heterotopies)却是实际存在的。以西方发达社会的眼光来看,中国社会就是一个“异托邦”,反过来说,西方社会对我们来说也是“异托邦”。而将异域理想化为人间乐园,是人类共同的一种心理。
对寒春、卢安克来说,中国是他们的“异托邦”,而对中国人来说,寒春和卢安克也是我们的“异托邦”。人们都把理想的东西放在别人那里,而不太相信自己也能坚持理想。
几年前,我去印度孟买时,专程去曾经牺牲在中国的柯棣华大夫家中采访,见到了柯棣华的三个妹妹,她们住在一幢普通的楼房中,房间小得让我难以置信。可在中国,柯棣华也是个“白求恩”式的人物,他们是中国人心中的“异托邦”,就像现在我们看到的寒春、卢安克一样。我感到欣慰的是,世界上真的存在过那种充满理想的人物,不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