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绍波

    小桌子上放着一小竹篮子毛豆，是母亲从老家乡下的地里新摘的，说是要给我们尝尝鲜。毛豆是农家田间地头长的普普通通的黄豆上摘下来的未老的青黄豆荚，由于青黄豆荚的皮壳上长满了密密的细细的绒毛，因此形象地得名为毛豆。

    母亲并不知晓，在蔬菜大棚培育技术发达的今天，毛豆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一年四季安营扎寨在城市的菜市场里，出入于我居家的平常日子，是鸡鱼肉蛋等美味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母亲只记得小时候我特别馋青黄豆，无论是喝稀粥还是吃干饭，只要就着咸菜煮青黄豆，就能美美香甜地将肚子吃个溜圆。

    这样的节气里，母亲一定是记起了有关毛豆的往事。我把这些青青毛豆带到院子里，坐在矮矮的木凳子上开始仔细地打量，母亲带来的毛豆一个个颗粒饱满，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我说，却又小心地紧闭着嘴缄默着。大概需要我细心地剥开密封的裹得紧紧的青绿色皮壳，才肯吐出心中的一个个珍藏。

    毛豆毛茸茸的沾着露带着水，青绿中浮泛着牛乳般的洁白，仿佛是晨雾里走出来的清秀水灵的姑娘———到底是乡间田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我轻轻地捡起一个毛豆盈盈一握，两头弯弯的尖尖的翘翘的毛豆，就像一只落帆的扁舟静静地泊在我的掌心里了。我的心一点点地温润起来，竟然萌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怀。哦！这就是我记忆深处的毛豆了，我小时爱之不尽的毛豆了。

    我用大拇指对准毛豆两瓣合拢交接的筋络处时，竟有些不忍下手，努力了许久，才狠下心来用力掰下去———毛豆终于开口说话了，两粒裹着洁白豆衣的青绿色的黄豆，坦坦荡荡地裸露在我眼前了。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上面闪着莹莹的翡翠般的绿，仿佛两个初生的裹着新棉的孩子，微微打着鼾甜甜地睡着，娇嫩的样子惹人心生无限怜悯。

    我是喜爱极了这些青黄豆，一个个摆放在了平底的洁白的瓷盘里。它们洁净透亮地簇拥着，仿佛是镶嵌在盘底里的珍珠似的。我的心中涌起阵阵欢欣，不禁神思，母亲当年剥毛豆的时候，一定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细密心思，可惜这种细密心思并不能常有。难得母亲在那困窘的穷苦日子里，让无味的日子活出别样的滋味来。

    早晨阳光在院子里越走越远了，而我仍然端坐着小心地剥着青青的毛豆，倾情展开一场手指与毛豆的情话，一一地打开那些躲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在我的指间每一粒青黄豆，就是一朵盛开的爱的回忆和遐想。我很高兴，溯沿着毛豆的筋络找到了幸福生活的所在。今天，我要给自己美美地满上一杯酒，然后就着咸菜煮青黄豆，在弥漫着乡间泥土味的豆香里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