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庭婚姻小说第一人”王海鸰沉淀四年，打造情感励志小说《成长》。关于婚姻，王海鸰再次发问：家庭与事业究竟能否两全？男女在家庭中应如何分工定位？小说将父子代沟、夫妻隔阂、婆媳观念的冲突集中在一家两代人身上。需要成长的不仅是孩子，更是成人！

    没有哪个母亲愿被孩子瞧不起

    海云万想不到中午幼儿园来电话说她儿子右眼磕了送医院了让她立刻上医院会合，问具体磕右眼哪了什么程度伤没伤着眼球，对方一概说不清楚。海云火速请假，领导不批假，认为老师在医生在，你去了也没有实际意义。

    海云叫起来：我儿子磕得是眼睛！喊罢就走，请不下假来不请假。

    儿子没事，眼皮外伤，缝了三针。因年纪小，医生说疤都不会留。海云却因此失去了机关工作。

    她被处理到炼油厂打回原点。炼油厂在郊区离家极远，且三天一个夜班。不是没想过学先进赶先进：把孩子锁家里，拴桌腿上，带着上夜班……细想这些方法，偶尔为之，行；作为有着两个孩子事实上的单身母亲，长此以往，难。去炼油厂报到前她先带孩子们去湘江部队探了次亲，一为休养身心，更为同湘江当面商量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湘江的意见是让她干脆带着孩子随军过来，工作的事等孩子们大大再说，被海云拒绝。这时，一个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

    半夜，儿子突然腹痛，海云带他去医院。为防熟睡的女儿从床上摔下来，走前海云把被子枕头全部堵在了女儿身边，仍不放心；家里是水泥地，摔下来、万一摔着后脑，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又找根粗背包带松松揽住女儿的小胖肚子———她还没有腰———另一头拴床撑上，灯开着。

    安排好女儿，海云背着裹成棉花垛的儿子钻进冬夜，北风如墙迎头撞来，她躬腰狂走，负重二十公斤两公里路仅用一刻钟。不想到医院后儿子肚子突然好了，检查也没事，医生说可能是肠套叠。是婴幼儿急腹症中最常见的一种，男孩发病率高于女孩三倍之多。

    在医院观察了二十分钟医生说没事了可以走了，分析原因可能这一路颠簸不知哪一下子把套叠的肠管给颠开、复了位。确定儿子没事海云方感腰痛难忍，因惦着女儿，强忍，一手牵儿子一手扶腰，回家。

    女儿却死了。背包带勒住了脖子窒息而死。

    海云怎么也想不通：背包带是拴在肚子上的，松松的，松到她若醒来完全可自行脱出自由活动。接到电报湘江昼夜兼程赶回，一个月里除了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做家务，就坐在海云病榻边，握着她的一只手，跟她说话。说得最多的是，我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再生一个女儿。

    海云很想跟他说，再生十个也不是那一个，生命不可复制。没说。但海云决定带儿子随军。

    海云带儿子随军做家属后，她的注意力逐步全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外交官的理想渐行渐远，远到后来偶尔想起，仿佛是个梦，一个因年轻而生的梦。

    这过程海云跟彭飞说过，她总得对自己为什么是家庭妇女向儿子有个交代，只要可能，没有哪个母亲愿被自己的孩子瞧不起。但她只是陈述事实，并没说过他信中的那种话，什么她是为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之类。

    阳光从大叶杨的叶片中漏过，亮点无声无息飘洒，儿子念完信后按程序该海云念了，但她清楚她的那信不能再念———信中竭尽委婉，说的仍是好好学习———硬要照本宣科徒然辱没双方，更会加深已有的误解。

    信不能念，话得说；说什么？儿子坐下海云机械站起，一屋子人包括儿子开始等待，没有惯常交头接耳的嗡嗡，没有椅子拖挪的吱啦，甚至没有扭动身体时的织物摩挲，所有人屏息凝定，仿佛在看一出演至高潮的好戏怎么往下进行。海云默默嘱咐自己镇定，不要分神，集中精力，想。

    她看到了她熟悉的目光：坦率，警觉，期待，当然还有自以为是的咄咄逼人。这目光一下子使海云无可依傍的心踏实下来。

    “彭飞，先说明一下，你所谓的无私并不存在，过于主观。举个例子，很多母亲能为她的孩子去死，都说这是母爱的无私，作为母亲我的体会，那只是在丧生和丧子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本能选择。同理，在你和工作之间，在二者没法两全时，我选择了你，看着你一天天成长我感到充实快乐，我的付出已经得到了回报，这是我的人生。你当然要有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你的朋友，你的老婆，要是你没有那些我才得急死。”

    她说的全部是实话，但是没说出全部的实话。有的实话不能够说。

    屋里响起一片会心的笑，孩子们纷纷扭头看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