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走到过厅,咔嗒一声,家门响了;吱扭一声,家门开了:彭飞回来了,背着书包毫发无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湘江一个立定,站住;目光如锥,直捅儿子,令海云放下心来的同时马上有了新的担心,这个家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乱子了,直觉告诉她,眼下先得安抚的是丈夫。她一下子插到丈夫和儿子之间,脸冲丈夫堆起了笑……
电话铃响了,这电话来得及时来得好;趁着湘江去接电话,海云赶紧推儿子走,让他马上放下书包洗手吃饭,吃了饭马上学习。
电话是作训科参谋打来的,报告说那个受伤的兵情况趋于稳定,湘江沉甸甸的心轻松了许多,于是,餐厅母子的对话飘进了耳朵。
“他最近得一直在家呆着不下部队了?”儿子说。
“别‘他、他、他’的!你放学后干吗去了?”妻子说。
“啥也没干。就是想到他在家,就不想回来。”
湘江心头之火突突冒,今天就不该回来!自以为关心儿子妻子关心家,孰料你的关心在人家那里分文不值,不仅分文不值,还是个负数!真该利用这个机会就事论事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但知道他现在不行,现在谈只能谈崩。
餐桌边没人。彭飞听到父亲挂上电话马上端着饭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并关了门;海云在厨房下面,很快。馅饼父子俩一人一半,面条也是。把面条给儿子送进房间,一秒钟都没耽搁回到餐桌边坐下,陪丈夫吃饭。
湘江问她为什么不吃,她说中午吃的多了点。湘江又问她吃的什么———纯粹是没话找话,找一些无关痛痒的和平话。既然她率先表现出歉意,他姿态就一定要相应放低。夫妻关系如同压跷跷板,你高我低你低我高方能玩得下去。一方永远高高在上,这游戏就做不成了———海云当然明白,顺嘴回答“早晨剩的”,闻此,湘江已基本平息的心头之火“腾”一下又蹿了起来:“为什么不能给自己做一点?没睡好,不想动,没心情,是不是?”用筷子重重一点盛馅饼的盘子,点得馅饼跳了起来,“———给他做饭倒不惜下这么大功夫!”
海云心里头那个悔呀,直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没等她想出应对的话来,湘江已“叭”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你非得给他拖垮了不可!不能说他一人高考,全家受难,我一定得跟他谈谈!”起身就走,被海云一把按住。
“别的今天可以不谈,放了学为什么不按时回来得谈!”
海云抓起筷子塞湘江手里:“吃饭吃饭。谈是一定要谈的,这孩子问题很多,不过,等高考完了再说?……不在乎这几个月。”
湘江坐下吃饭。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妻子夹在他和儿子中间的难受,他不愿为难她雪上加霜,但与彭飞谈话的决心是定了的。
饭后彭飞学习,湘江被一个电话叫到办公室看传真,海云放心地去卫生科拿药,今天胸闷得厉害。如果湘江在,她仍不会去,会在家严防死守:不能让父子单独相处,不能让湘江跟儿子去谈什么话。到卫生科后医生摸了她的脉,建议她做心电图。
如果她不做这个心电图拿了药就走就回家,可能会赶在湘江之前到家,但当时医生态度严肃,加之她自己感觉也不好,就做了。海云拿着药和心电图往家走,全没想到,这一次湘江破例没有“顺便到各办公室转转看看”,看完传真电报直接回了家。
湘江到家直奔彭飞房间。房间门照例关着,扭开门一推冒出一股子饭味儿,吃过的碗盘摞在桌子一角。这孩子给惯坏了,这样的人学习再好也没用,高分低能一事无成。不料,还没等他发话呢,他先开口了。身体往椅子背上一靠,笔往桌子上一扔,眼睛看着脸前的墙壁道:“以后进来请敲门。”
湘江本想心平气和好好谈的,可这哪里由得了他了?“用不着,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问你,晚上你放学后上哪去了?”
“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跟我无关?”
“我吃你的喝你的穿你的住你的,是我的权利是你的义务是法律的规定!”
“是吗是吗是吗,法律规定———法律规定我只养你到十八岁!彭飞同志,请问你今年贵庚哇?”彭飞蓦然怔住,语噎。湘江一字字替他回答:“十九!到大学毕业,四年,二十三!”言毕冷眼相看,彭飞的脸一点点胀红,红到发紫微微痉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