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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又见曾祖面
  • 2010年12月05日 作者:
  • 【PDF版】

    逝者档案

    姓名:纪凤栖

    终年:86岁

    籍贯;山东武城南郑庄

    生前身份:农民

    □纪慎言

    晚上做梦又见到老爷爷(我家乡称呼曾祖父为老爷爷)了。

    好像是在夏天,在老家门口的胡同里,他还是身着白衣白裤,上衣披着,露着皮肉松弛的胸膛;左手拿一把蒲扇忽打着,右手握一根自己做的鸠头拐杖。他好像是刚从街头跟别人说完话回来,很累的样子,面无表情。

    我记得老爷爷已经死了,而且许多年了。我心里想,看来是遇到鬼了!但是,我并不害怕。我知道我是老爷爷最疼爱的一个孩子。他可能是想我了,也怕我想他想得厉害,这才又回来专门让我看看他的。

    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他活着的时候没想起来问他的问题,包括他上过几年什么学校啊,考没考上过什么功名啊,跟谁学过画画啊等等好多好多后来没机会知道的事情。

    可是,还没等我说什么,老爷爷突然冲我的脸上一扇扇子……啊,我被老伴喘出的一口粗气从梦里吹醒过来。

    哎呀,是我太想老爷爷了。算一算,老爷爷驾鹤归西已经38年了。老爷爷去世的那年我26岁,我的儿子才1岁多一点。

    据母亲说,老爷爷临咽气的时候最想见的就是我和我的儿子。可是,老爷爷的临终愿望只实现了一半,他只见到了我的儿子———他的第五代玄孙,而没有见到正带着文艺宣传队在外地参加汇演的我———他的曾孙。

    86岁的老爷爷带着欣慰和遗憾永远地走了,知道消息后匆匆赶回家的我,一个人跑到老爷爷的坟上嚎啕大哭了一场。说实在话,我可以忘了父亲,可以忘了祖父,但是绝对忘不了曾祖父,我的老爷爷。

    曾祖父纪凤栖1886年生人,正好比我大了60岁。或许是因为我和他是一个属相,或许更是因为我是他的第四代最大的曾孙,反正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老爷爷最疼我。

    父亲出门回来时给他买的扒鸡,他吃的时候,总会撕下几条鸡脯肉给我;他放在茶叶罐里熏茶叶的苹果,也常常拿出来切一块给我吃。

    我从小就跟老爷爷识字、学打算盘,他把字写到一张张的方块红纸上,天天让我认几遍,所以我3岁时就认识三百多个汉字,6岁上学前就会用算盘打“九归”了。

    我这个名字就是老爷爷根据《论语》中“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句话起的。上学的头一天,老爷爷怕我对老师说不清楚,还专门把“纪慎言”三个字写在一张纸上,让我在老师问名字的时候交给老师。

    现在想起来,老爷爷之所以为我起这个名字,是让我说话要谨慎,避免祸从口出。谁知道后来长大了的我偏偏爱上了作文,不但爱好说话,而且还“出言不慎”,常常喜欢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想说的那些心里话,白纸黑字地印出来让众多的人来审视!这或许正是所谓的怕啥有啥吧。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一直很好,直到后来考上了当时很有名气的高中。所以,老爷爷也一直把我当成他的谈资。不论什么场合,也不论与什么样的人说话,他最后总会把我在哪里上学、学习怎么怎么好说给别人听。后来我想,这也算是我对老爷爷的一分报答吧。

    老爷爷应该算是个农民,因为他一辈子没做过工,没经过商,也没入过仕;但是,他又是一个很特殊的“脱产农民”,一辈子没摸过锄把,没干过农活。

    在全村人的眼里,老爷爷是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是个能写会画的能人,是个有求必应的善人,总之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

    打我记事起就记得老爷爷和老奶奶住在我家后面的三间屋子里,东边是睡觉的一间,西边的一间大人们都叫“切位”,我们这里管亲戚叫“切”,所以就相当于现在的客厅;这里靠南面的窗户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东西两面各放一把椅子。老爷爷坐在东边这把椅子上,身后是一个条桌,上面是高高的一摞线装古书。我经常跪在西边的椅子上看老爷爷在这里读书,有时候他还会读得摇头晃脑朗朗有声。这里实际上又是老爷爷的书房。

    老爷爷的字写得很好,小楷自不必说,大字榜书也写得遒劲有力很是好看。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在他睡觉屋子的东墙上贴着一副他写的大字行楷对联,上联是:斗室堪留知己;下联是:杯酒尽可谈心。而对联之间贴的是他画的一幅水墨葡萄的“中堂”。至今我记得虽然那葡萄只有黑白二色,但是质感很强烈,青翠欲滴,活灵活现。

    很可惜,我老爷爷的书画作品大都是被用糨糊贴在墙上“发表”的,而随着烟熏火燎和房倒屋塌,那些在现在看来非常珍贵的东西也就像逝去的老爷爷一样销声匿迹了。我现在所能见到的,只有在“文革”中被父亲烧剩下的老爷爷读过的两部线装书:《历代名臣言行录》和《纲鉴择言补注》。在《历代名臣言行录》上,每当我看到老爷爷为文章断句用红笔点的红点,就像看到了他戴着老花镜伏案读书的旧日情景。

    老爷爷的书画本领大多用在了乡亲百姓的红白喜事上,村里谁家要娶媳妇了,在求老爷爷给看定“吉日”之后,得让他写喜字和对联,还得让他给剪刻窗花。我经常见他给别人家剪刻各种各样的窗花,有时候人家提供红纸,有时候就是老爷爷连精神带物质一块支援了。如果谁家有人“老”了,画棺材头的活是非老爷爷莫属的。我记得那时候的棺材前面最显眼的是老爷爷用金粉又画又写的那个“寿”字,雄浑有力、金光闪闪。“寿”字两边的棺材帮上是对联:“金童来引路”,“玉女送西天”;顶额上是“福禄祯祥”四个都写在金色圆圈里的字,非常炫目。除此之外,连孝子扛的纸幡儿,也都是老爷爷为人家精心制作的。我想,仅仅凭着这些,老爷爷在村里的“人缘”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偶然有人提起我的老爷爷时,大家都是“哎呀,人家,那真是,没说的……”之类的喟叹。

    老爷爷,您留给我的东西太多了,有道德、有智慧、有技能,最重的则是恩典。但您却只为我留下了唯一的一张照片。不过这也够了,白天想您了,我就拿出来看看;晚上想您了我可以在梦里见到您。

    我还会从心里或者梦里对您说:老爷爷,您希望我能“慎言”,我没能够做到;但也许这正好让我“因祸得福”,使没机会上大学的我也有幸获得了“作家”头衔和教授级别的职称。而这一切一切最早最基础的根,不正是因为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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